那种脑筋一片空白,整个人置身冰冷恐惧中的感觉,活了那么久,他还是初次尝到。
半晌,古眉眉开口了──
“谢谢你这次没有丢下我。”她说的是上次他将她独自一个人丢在医院里的事。
他脸色一黯,但仍默默无语。
“契约书呢?我要现在签。”又一会儿后,她虚弱的问。
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契约书,他抹了把脸。
“没带。”他疲惫的说。
她摇摇头。“我知道你一直都带在身上,你拿给我签了吧,否则下次我再昏倒,说不定就醒不过来了,让我早签早安心。”
“说没带就是没带。”他语气严肃,眼神却是温柔的。“妳先把体力养好了再说。”
“我不会好了,你哥说对了,我是短命鬼,每昏倒一次,每流鼻血一次,我的身体状况就变得更差,我不想一直麻烦你──”
“妳没有麻烦我。”他截断她的话,却说不出任何安慰她的语句,因为他早就知道她只剩几个月的生命了。
“你人为什么要那么好?如果不是我,报纸就不会把你写得像流氓一样了。”
他看了她一眼,弯身将丢在地上的报纸拿起,立着放到她面前。
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古眉眉只好将目光移到报纸上。
那之前攻击他们的报纸,登了一幅半版的道歉歇示,大意是说,因为前几日对他们所报导的不实内容,造成他们的困扰感到抱歉,并对于他们的不再追究深表感激之意。
迸眉眉讶然的看着那出乎人意料之外的道歉启示。
要一家报社刊登承认自身报纸的报导内容不实,简直是比登天还难的事,要知道报纸就必须得到某种程度的公信力,才得以在这竞争激烈的行业里生存,要他们公开承认错误,不啻是当众打自己一巴掌,所以她从未想过,会得到来自报社的平反与公理。
但眼前的报纸与道歉人都是来自同一家报社!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做到的?
看出她的震惊与疑问,褚天义反手将报纸又丢回地上。
“妳不用管我是怎么做到的,好好养妳的病。”他伸手拨去沾附在她脸颊上的一绺发丝。
只是轻轻一个动作,就能感受到他的呵护,古眉眉心底涟漪轻泛。
叩叩的敲门声响起,小梅啪啪啪的跑进来,身后跟着的是王太太与王先生、高妈妈与几位社区妈妈。
王太太先把焖烧锅放到一旁的桌上,然后才将跑到病床边正原地跳跃的小梅给拉到身边。
“我炖了鸡汤来,给眉眉补补身子。”她怜惜的看着古眉眉。“妳太瘦了!”
“是呀!”高妈妈接着说,将带来的鱼汤放在一旁。“妳就是太虚弱了才会晕倒,让我吓了好大一跳。”
妈妈们带来的东西将一张小桌子摆得满满的。
她们都以为古眉眉只是身体欠佳,才会突然晕厥,只要补补身子就会好,没想到其他的。
看古眉眉脸上的笑容自她们进来后就没停过,褚天义稍稍放下心,默默的退出病房。
一出病房,他立即沉下脸,虎目圆睁的盯着背贴着墙面的仙仙。
不过仙仙这次并没有像前几次见到他时,带着嬉笑神情,她白皙的脸庞上有一反常态的严肃。
“你该知道自己跟她是不会有结果的,怎么还会笨得去动了心?别忘了你人类的身份只是暂时的。”
迸眉眉的病房位在一条长廊之中,所以就算有人经过,也只会当他们是在谈事,不会刻意去倾听,兼且现在已接近探望时间的尾声,所以长廊上并没有什么人。
“我的事何时轮到妳来管了?”褚天义冷冷的说。
仙仙也拉下了脸。显然这件事的严重性,连一向惯于嘻笑怒骂的她都无法不正经。
“你不是最不屑人类的七情六欲的吗?怎么还会让自己陷进这种处境里?你别说你没有。你为了她的名誉还去找了那木材大亨,要他帮忙整治那家报社,并用开雕刻展当交换条件,你以为这件事能瞒得了我?”
“那又如何?”褚天义背靠在墙上,与她面对面,两手交迭在胸前,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这就是人类所说的名气可用,现在的他知名度暴涨,而那位大老板天生就是个生意人,所以就算他交换的是个难如登天的条件,大老板也只会欣然答应。
“是呀,那又如何?只有你这么个雕刻能手才能得了便宜又卖乖,看中那蠢高对你的技术着迷不已时予取予求,结果说到底,你为的就只是她;猪老二,你真的打算在她死后,一辈子把她挂在心上?那种痛苦是你想象不到的!”她苦口婆心的劝他,最后两句更是说得温和婉转,务必要求他回心转意。
“就算我真那么做,妳还是管不着,妳走吧,她还能活多久,我就守她多久。”他坚?的说。
仙仙盯着他看了许久,彷佛头一次见到他般。
“那死亡契约呢?”
“我会找到人签的。”
“古眉眉会签。”
“那也得我愿意让她签才行。”他淡漠的答道。
仙仙摇摇头。“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不愿意放弃她?即使一辈子成为你最讨厌的人类,活在这个充满脏空气与负面能量的地方?”
“等妳到人类的世界生活一年亲自体验后,到时我一定会告诉妳我的答案。”
仙仙气得俏脸煞白,二话不说便转身朝长廊另一端走去。
她走后,褚天义从裤子后口袋中拿出那张契约书,凝重的吐了口气后,又将其塞回口袋里。
罢才跟仙仙说的话,没有丝毫的任性与勉强,他纵然在意死亡契约的签约人,却更在意古眉眉,如果她留在人世的时间能多一些,那他为什么要剥夺?
就因为知道留她不住,所以更不允许任何事物将她的时间自他身边夺走。
他一直在门外待到访客时间结束,高妈妈等人离开后才进病房。
迸眉眉正喝着一瓶不知谁送的燕窝,此时她的脸上已经浮现红云,一双明眸晶晶亮亮的,对他扬扬手中的玻璃瓶。
“我头一次吃燕窝!”她说,又喝了一大口。
褚天义看着她,忽然发现褚天礼跟褚天廉说的没错,她的确是个美丽又可爱的女孩,美好得让他的心忍不住隐隐发痛。
他真渴望现在能有几块木头能让他斧劈一阵。
由于仍是找不出病因,所以医生也只能当一股的晕倒来处理。
三天后古眉眉出院了。
回家后,褚天义开始为他两个月后的雕刻展做准备,从早到晚毫不松懈,而木材商大老板则依照他的要求,早已遣人将他所需要的木材运送到府。
预计他得在雕刻展开始前,完成二十件大型作品,八十件左右的中小型创作,主题不限。
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个不可能的任务,扣除前置作业的时间,他平均一天就得完成两件作品,更别提他得构思每件作品的主题好创作的时间了。
不过他虽然将绝大多数的时间都花在木头上,但也只是在狭小的小庭院里工作,这当然是顾虑到古眉眉的身体状况。
为防止古眉眉发病,而他浑然不知的情形发生,他婉拒了社区委员会将工作场所挪移到宽敞的社区活动中心的提议,坚持待在自己的庭院里工作,只希望他们能将他完成的作品放到活动中心,以免堆积在这里影响他的工作进度。
委员们自然是乐于遵办。褚天义早已是他们的社区之光了,先是勇擒抢匪,又有财团支持为他举办雕刻展,现在这件事已举国皆知且如火如荼进行中,他们这个社区自然有全力支持的责任与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