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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阙 第29页

作者:梓昕

第10章(1)

十日之后,益州王的二十三万大军兵临汾州城下,与大内禁军剑拔弩张,局势一触即发。

侗紫述一动不动地站在离皇宫不远的一条小巷子里,手臂上挽着一个小小的包裹,包裹里装着她这些年在宫里攒下的积蓄,还有孟羿珣留给她的五百两银子。

他答应过她的东西,已经给她了,只要得到最后一个消息确定他平安,走出了这条小巷,她和他,此生便再无交集了。

她眼底含着泪,却说不清自己此刻是种什么样的心情。她知道,自己人生中很危险但很美丽的一段,即将过去了……可是,她却也很庆幸,一切能够完结在最美丽的时候。

她无法想象,当有一天美好不再,他和她相对成怨偶,他不堪再忍受她的尖刻善妒,她也不愿再看着他坐拥后宫……曾经的一切悄然磨灭,只剩下无尽的怨恨。

就在此时打住,这样的结局,对他们都好。

棒着重重楼宇,隐隐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厮杀声的,孟羿珣让她走的是一条最安全的路线,而她现在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等消息了。

从远远的地方,急急忙忙地奔过来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年轻男子,跑得很急,喘得更急,差点不小心扑倒在她脚下。

“别急,慢慢说,皇上还好吗?”对比他慌张的神色,侗紫述倒是显得镇定异常,只是不疾不徐地问着。

“皇……皇上……受伤了。”年轻男子脸上犹人惊恐的神色,看来那一场拼杀,比她想象的更激烈。

“伤得重吗?”问出这一句的声音依然很平静。

她对孟羿珣太过了解,就是因为了解,所以知道他绝对不会放任自己在这最后的关头,出现足以致命的意外。

“不……不重,伤在手臂上。皇上要我给姑娘传话,说姑娘可以放心离开了。”

“那就好。”

她已经不用再问,他成功与否了。

回头望了望不远处宫门的方向,她头也不回地迈出了步子,仿佛身后那座宫殿她从未曾进去过,也从没有过一丝的留恋。

两个体形差别很大的老头子,看着她和年轻男子的背影,一个叹气一个摇头。

右边打扮得像个团团富家翁的萧大安,背着手颇觉遗憾地道:“当初她刚到御膳房来,我就觉得她跟别人不一样了……好不容易才替皇上挑上这么个丫头,还费尽心机地想办法让人给太后送了本《阴阳双修》的书去,还指望着皇上能就这样和她生米煮成熟饭,留下她一辈子呢……却没想到,最后还是让他自己给放走了。”

其实,他是真的很喜欢侗紫述,她的善于伪装,聪明狡黠遇事永远先选择明哲保身的态度,是在宫里生存的必要条件,更为难得的是,她的骨子里,比宫里其他人还多了几分善念。这丫头,即便是自私,也不会自私到真的冷血。

如果她肯留下来,她其实会在这皇宫里生活得很好,甚至于,她完全有能力统管后宫,成为孟羿珣的贤内助。

只可惜,她并不想留,而孟羿珣似乎也没有想要强留她的意思。

“皇上……大概只是不想把自己生命中无法摆月兑的那些沉重,强行加诸到她身上吧。”左边一袭青布长褂清瘦的老者抚了抚颌下的短须,也淡淡道。

他从小教出来的孩子,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没有人比孟羿珣更清楚,大殿之上那个华丽的九龙宝座究竟代表着多沉重的负担,就是因为知道得太清楚,所以他才会放她离开。

如果注定要被这座牢笼所困,他自己困进去就好,或许在他的心里,她向往的只有宫外的安宁和自由吧。

“我们打个赌如何?”突然间,清瘦老者又道,“赌一赌——如果我把那件事告诉她,她还会走吗?”

萧大安一怔,心知肚明地看他一眼,只顿了片刻便转过身毫不犹豫地开始向来路走,“我不和你赌……此赌必输。”

清瘦老者微微一笑,不去理他,又静立半晌,终于提高音量叫了一声:“侗姑娘,请留步。”

侗紫述身后的年轻男子转过身,见到他,连忙躬身一礼。清瘦老者挥了挥手,年轻男子立即低下头会意地快步走开了。

听到呼唤的侗紫述也转过了身来,侧着头打量了他一阵,终于迟疑着问道:“是……太傅大人?”

“正是老朽。”当朝一品大员,太傅闽正清微微一笑,对她点头为礼。

“……太傅大人,叫我有事?”侗紫述不明白这位帝师长者叫住她是想干什么。当说客?说服她留下?

闽正清默然了片刻,然后轻咳一声,微笑地看着她的眼睛不疾不徐地说:“……若是足够幸运的话,皇上大约还有二十年的寿命。姑娘要不要再仔细考虑考虑——若是姑娘出宫之后,等到嫁为人妇儿女绕膝之时,突然听到皇上薨逝的消息,可会后悔今日的离开?”

侗紫述也沉默了,不知是被他的话震住了,还是完全不相信他说的。

沉默过后,她转回身,开始重新向前走,“太傅大人,我知道你一片好心,但大人不觉得这个谎撒得不但不高明,而且大逆不道吗?”

闽正清不辩解,也不再说话,只是捋着胡须保持微笑望着她逐渐走远的背影。

侗紫述的脚步一直没有任何变化。

直到快走出小巷口,她突然又回过身来,再次望向闽正清,“太傅大人并不是在骗我?”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闽正清终于放下了手,微微叹了一口气,似是遗憾,却又藏着更多的老谋深算,“我原本打算,若是姑娘不信,我便不会说第二遍,就让姑娘此生都当它是个谎言好了。”

第10章(2)

“事情有变,皇上伤重?”

侗紫述突然觉得指尖发麻,她自己和声音太傅的声音,好像都转了方向,开始从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不甚清晰地传再慢慢传入自己耳朵里。

“事情很顺利,皇上伤得不重。”闽正清摇头。

“……那是?”她想象不出,就这短短的一个多时辰里,会有什么重大的变故。

闽正清缓缓伸出一只手,轻轻指了指胸口靠左的位置,“风心症。皇上在那个密室里待了八年,湿气侵入心脉,缠绵成疾——我猜,他之前应该曾发作过。”

侗紫述全身一震,猛地回想起祭天的前一晚,孟羿珣在密室里突发心痛的情形。

脑子里“嗡”地炸响,只催动出一个低哑的字眼:“是。”

那天晚上,他靠在她怀里天马行空地胡扯了很多,他说,他要娶她当皇后,替她盖一间不那么奢华的寝宫,给她足以自保的位置和权力,但是会让她远离后宫争斗,然后她替他生几个儿女,有空的时候,他们一家几口就能开开心心地聚在一起。

他说,我知道你不愿意留在宫里,我说的这些都是不可能的……可是,让我胡说八道一下,总行吧?

她还记得,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按着胸口脸色苍白,却笑容浅淡。

那是在那晚之后,他唯一说过的近似于挽留她的话,虽然,他们都只把它当作了一时的玩笑。

懊说的都说完了,闽正清不再开口,等着她作决定。

“真的没有办法医治了吗?”

他们现在讨论的话题太过沉重,沉重得她不敢去认真体味其中任何一个字的真实含义。她只是本能地问,本能地等回答。

“没有。”闽正清摇头,“方才替皇上治伤的时候,太医把脉把出来的。病症最初显现的时候,如果能及时调理,或许还有用,可惜……那时候不可能有人仔细地替皇上把脉,也没有人会替皇上认真地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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