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羿珣做了个手势,李成悦走过去俯,孟羿珣低声在他耳边交待了些什么,李成悦点点头领命出去之后,他就侧头靠在软垫上,带着一点倦笑一言不发地看着低头发呆的侗紫述。
“想明白了吗?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我在想……你和太傅,似乎把什么都算到了吧。唯一可能存在的变数,就是杀出宫去的时候他们究竟能不能保护好你,对不对?”
“嗯。”孟羿珣稍稍垂下眼,诚实地点头。
“到时候,宫里究竟有多少人能护着你突围?”
“类似你义父还有李总管那样的高手,大约还有三十个左右。”
“就三十个?”侗紫述听得后背有些发凉。
“别忘了,宫里毕竟是母后的地盘,在江湖上要再找到李总管那样的高手本就不容易,更何况还要替他们改换身份,悄悄地送进宫来——这三十个人已经费了太傅无数的苦心了。再说,三十个高手保护我一个人,其实绰绰有余了。”
“……可是你还带着伤!”她的目光转到他的额头上,“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行动?”
“按照原计划,本来该是这几天的,但其中唯一的意外就是……我的伤似乎比原计划的重。”提到这个,孟羿珣也有些自知失策的好笑,“所以我已经让李总管传话出去了,让益州的后续人马把行进速度放慢,再多拖上几天,至少等我的伤好一点再说。”
“嗯……”她再次垂下了头,今晚她似乎总在做这个动作。
又沉默了良久,她突然轻轻地问出一句:“……孟羿珣……我们约好的那一天……是不是马上就要来了?”
孟羿珣怔了一下,笑容消失了片刻。片刻过后,他却再次勾起笑容抓住了她的手,十指轻轻地交缠在一起,“是啊,你终于可以离开皇宫,去过你想过的日子了。”
“孟羿珣,”她再次连名带姓地叫他的名字,定定地看向他,“我长得好看吗?”
孟羿珣的食指在她手背上滑过,眼神有微微的闪烁,“你是要听真话……还是要听假话?”
“我长得很不起眼是不是?”她一向有自知之明,在这宫里,她那仅有的一点清秀连让人多看两眼的本钱都没有。
“这宫里,外表美丽的女人很多,但她们再美丽也只是外表而已。”
“这句话,我就当是安慰我了。”侗紫述刁钻地抿抿唇角,“孟羿珣——你真的长得很好看,大概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人了。所以,今后……不管我到了哪里,或者嫁了人,生了孩子,哪怕变成老太婆,我都一定不会忘掉你。”
“你是想听我说……我也不会忘了你吗?”仿佛情话般的句子,却被他们用近乎玩笑的语气说出来。
“不是,”她也学他的表情,笑得有些奇怪,也有些无赖,“我是想说,进宫来……遇到了你,虽然也经历过很多危险,可是我一点也不后悔。孟羿珣,你会是个好皇帝的。”
“那,你要听我说吗?”他往背后靠了靠,笑容妆点下,眼底那一层温柔就被抹得很淡了,“紫述,我很感激,也很开心,你陪我走过来的这段日子。在这宫里……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冷,可是你出现了,你告诉我,虽然你身上也没有那么热,但是我们只要靠在一起,总会比一个人的时候暖和一些……”
“所以,我的出现,对你来说还是很重要的啰?”她截口。
“是。”孟羿珣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纵容地点头。
“那,给点什么具体的好处吧,皇上。”侗紫述抓紧机会见风使舵。
“我是很想给……但是我觉得,你不见得想要。”
侗紫述不接话了,只是看着他的手背,彻底安静下来了。
“紫述,”孟羿珣又叫了她一声,缓缓伸出右手理了理她鬓边的碎发,把髻间那支滑开的素簪插稳,顿了顿之后,才用家长叮嘱孩子的语气低声吩咐她,“出宫以后,去找个老实的丈夫,不一定要很聪明,但是一定要很疼你。就像你说的……你们能有一间小小的屋子,有一份足以温饱的营生,就足够了。一旦家业大了,你最不想看见的情形很有可能就会出现,男人就会不满足于正室,会想要纳小妾……以后你们生了孩子,都可以想办法通知我,我一定会让人送你一份重礼。男孩子长大了,可以当娶媳妇的彩礼……女孩子长大了,可以当嫁人时的嫁妆……”
她抬头,努力地睁大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真的一点也不想哭。听着他一句一句说下去,睫毛慢慢湿了,却努力地睁大眼,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眼泪滚出来。
他不挽留她,也不说舍不得她,他只是在一字一字认认真真地交待她,她未来的日子应该怎样去过。而那个未来里,有她想要的一切,却唯独没有他。
“以后跟你的丈夫……千万不要提起我。没有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自己妻子的心里还装着另外一个男人,即便那个人是皇上也不行。”他的神情一直温柔而认真,看不到悲伤,也听不到不舍,“关于皇宫里的这一切,能忘就忘了,实在忘不了,也当它是个别人的故事好了。以后老了,子孙绕膝,给他们讲故事的时候最好也说……女乃女乃年轻的时候,曾经听过这么一个故事……”说到最后,那低低的嘱咐,还是化成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好,你说的,我都记住了。”她低头着,仿佛在用心背下他说的每一个字,“那你呢?你有想过,你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吗?”
“我也会过得很好,相信我。”他不愿细说,只是这样保证。伸出一根小指,举到她面前,“这是小时候那个小爆女教我的,她说,两个人的手指勾在一起,这个约定,今生就不可以违背了。”
侗紫述又看了他一阵,终于也跟着伸出手,两根小指勾住再分开的时候,李成悦刚好从外面进来了。
又或者,他其实早就回来了,只是在等他们说完话。
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侗紫述不能在孟羿珣的寝室过夜。她又逗留了一会儿,等到孟羿珣再次入睡之后,吩咐了李成悦几句,就起身离开了。
侗紫述孤单单的一个身影,在长长的宫苑高墙下无息无息地穿行着,直到拐到宫女房外一处没有丝毫灯光的黑暗长巷,她终于缓缓地抱臂蹲下,无法放声,却只能咬着嘴唇默默地大哭。
他知道她想走,所以才不留她。他知道她会不舍,所以才不说任何会让她舍不得的话。他不说他会不会忘了她,他更不说他的将来会怎么样。
他懂得她的害怕和不信任,他更不忍心把自己肩上的负担加诸到她身上。于是他主动放手,只告诉她,出宫以后,要找个丈夫好好地过。
其实,他想的他说的她都懂,真的都懂。
她清楚错过了他,她究竟会错过些什么,她也知道自己自私胆怯得近乎冷血,可是她真的没有办法。
她娘亲用自己的一身在她心里刻下了那么深的一道疤,她绕不过,躲不掉,他可以让它不痛,却无法让它不存在。她更不敢去想象,如果将来的某天,当那道疤由他亲手残忍地掀起来,她会怎样的万劫不复。
所以,她只能走。
把这座皇宫里发生过的一切,都当作一场悲喜交加扑朔迷离的梦境,打好包悄悄地收藏在心底。
然后毅然决然地走开,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