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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阙 第9页

作者:梓昕

“这是……”

“这才是真正的密室。”孟羿珣解答完她最后一个疑惑,已经坐到了长几前面,拿过一本奏折提起笔顺了顺沾着丹砂的笔尖,放任她好奇地四处打量模索。

密室四周码放着的那一摞摞书籍,经史子集、各类兵法、策论、政道……凡是作为一个皇帝该看该学的,一样不少,任何一摞上都瞧不见丝毫灰尘,应该不是勤于拂拭、就是常常抽取翻动的。

四面的书墙中间,只有一个小小的空隙,挂着一幅画。画中似乎是一家三口,一个颌下微须身着黄袍的中年男子,一个衣着华容貌艳丽的宫装妇人和一个清秀可爱的小男孩,三个人神情亲昵,背景是一片花开蝶舞的花园,和乐融融的画面让人感觉极温馨。

画的左下角用有些瘦长飘逸的字迹提着:与蓝素珣儿同游御花园于康景十二年春。落款是一方简单的印章,只有一个“孟”字。

孟是国姓,蓝素是小皇帝生母蓝贵妃的名字,康景是先帝在位时的年号。这幅画,自然就是先帝的手笔,画中的三个人,是先帝、蓝贵妃和小皇帝孟羿珣自己。

“你替我擦擦那幅画吧,用旁边书堆上放着的那个东西。这密室里潮湿,隔几天不擦画上就会长出霉斑。”

侗紫述转头,果然在旁边看到一个用手绢扎成的布球状的东西,里面似乎包着一些粉末,大概是能吸收潮气的。拿起那个绢球,她按照小皇帝说的,开始一点一点地在画上面擦拭,十分的轻柔而小心翼翼。

这个……应该是小皇帝很珍贵的东西吧?她一边擦一边想。所以他把它带进了这间密室,天天看着,却又害怕它被潮气侵害,宁愿这样每天费神去擦拭一遍。

孟羿珣小时候……大概是过得很快乐的。先皇看起来很慈爱,蓝贵妃看起来也很温柔,他们不用为衣食奔波,也不用为战争苦恼,哪怕还有宫闱争斗家国天下,可是……三个人都是一起的,这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然后,蓝贵妃走了,先皇走了,他自己被软禁了……一切天翻地覆。

擦完了画,她放下绢球回过头,发现孟羿珣已经低头全身心投入在奏折当中了。

“这些书是怎么来的?这八年来,皇上每天就待在这里面看这些东西吗?”

孟羿珣抬头看了她一眼,“夹在给我送进来的那些装炼丹材料的盒子夹层里带进来的,一次带几本,天长日久,自然积少成多。”说完又把目光调回了桌上。

“……可是给皇上送东西的不都是宸仪殿的人吗?”

“送东西的是宸仪殿的人,但东西总要从宫外买的。”

她了然地点头,“皇上手里的是奏折?”

“不是,是太傅手抄的各地要务誊本。”答得漫不经心,“我虽然只是个有名无实的皇上,该做的事倒是真的没少做任何一件。”说到最后,有些自我调侃的语气。

太傅仲行琛,是孟羿珣还是太子时由先皇亲封的太子少傅。先皇驾崩之后,孟羿珣以稚龄登上大宝,太后理所当然地开始垂帘听政,不久便软禁了小皇帝直接掌管朝政。最初,太傅也曾尝试过想要救出孟羿珣并从太后手中夺回大权,但屡次失败之后,他最终还是彻底保持沉默。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向时局低头,完全投向太后一方了。而他当时的放弃,也是保皇党彻底偃旗息鼓的一个重要原因。

原来,他只是跟着孟羿珣一起蛰伏了。

侗紫述沉默了半晌,“那……皇上为什么带我进这里来?”甚至,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

“从今以后,你会长期陪着我在这里面。下面那两间都太潮,若是一直让你待在下面,怕你的身体会受不了。”关于这个,孟羿珣答得倒很干脆。他抬起头来,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顿了一下又接着道:“至于告诉你这些,也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应该没有选错人。”

侗紫述咬咬唇,心里有微微的震动。不论他的话究竟有几分真,后面那句暂且不论,但听到前面那句,说她完全没有一点感动,是假的。

也因为那些感动,让她的目光不知不觉停在了他面前那张长几上——

他用的笔和石砚都是最简单的式样,轻巧单薄,大概是为了方便带进来。他不用墨,用的都是鲜红的丹砂,这个她也能猜到,因为这里只有丹砂是现成的。

他身下坐着的,仍然是和第一间净室一样的薄薄蒲团,蒲团下面也铺着两层油纸,但除此之外,再无他物。这里相比下面的两间密室要稍微干燥一点,但其实仍然很潮湿,毕竟这里是山月复之内,离池塘又如此之近。

现在秋意已浓,天气却还燥热,这里面倒是潮湿凉爽,若是到了寒冬,只怕就只剩下阴寒刺骨。倒是亏得他有这份仔细,把这里面存放的所有的书籍都精心包上了防潮的油纸。

他照顾这间密室里的任何东西,包括对她都算细心的,只除了他自己。

就在这样的环境里——他待了八年?

“皇上应该让人送些高点的桌椅进来,即便是习惯了蒲团,也该用厚一点的,蒲团里面再装进些防潮的东西。难道书本怕潮,皇上自己就不怕?”不知不觉地,她微微皱起眉有些责怪地道。

心里似有若无地泛起些和初见他那晚不太一样的感觉,那时候是淡淡的可惜,现在,居然有几分隐隐的心疼。

尤其是想起他那晚的笑容,那种隐隐的感觉就变得更清晰了几分。

他的笑容很特别,清浅而和煦,干净得让人一见难忘,似乎一切的困难和麻烦到了他手里,都可以云淡风轻地迎刃而解。至少,她第一次看到那种笑容时,就觉得除了权力被夺走之外,他其实应该过得很不错的——至少锦衣玉食,至少没有性命之忧,至少不用颠沛流离。

可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原来只是她了解他太少了。

那样的笑容总是出现在他脸上,似乎只是因为他早已经历过,或者一直经历着比她看到的这些更大的困难。

有些人,经历的磨难越多,反而会变得更爱笑,并且笑得更加温暖淡然。

孟羿珣的笑容背后,一定还有更多谁都不曾知道的故事。

“我进净室来,名义上是‘修炼’,油纸这样的东西倒可以和书本一起悄悄带进来,但若是开口要了不该要的东西,会惹人生疑。”孟羿珣再次自书桌前抬起脸,挑着半边眉,显然对于她语气中微微带着的教训意味有些吃惊。

简单的一句解释,让侗紫述飘远的思维一滞,竟然语塞了。

默默地在原地站了半晌,她终于意识到另外一件事,再一次睁大双眼望向他,“皇上刚才说……”

“我。”孟羿珣又是一笑,招牌的春风拂面。她实在是太后知后觉了。

“为什么……”

他终于放下了丹砂笔,“因为私下里别当自己是皇上……我的日子,会比较好过。”

一句类似调侃的话,轻描淡写地带过了所有东西。对于一个他这样处境的皇帝来说,时时刻刻地牢记着自己的身份,某种程度上来说只是一种折磨。

侗紫述这回是真的说不出话来了。

又低头站了良久,她终于像是终于决定了什么事,挽起袖子问他:“那个用来擦画的布球里,包的是什么?”

“木炭粉。”

木炭粉?吸潮气的?“你这里面还有现成的吧?”既然他都不当自己是皇上,那她也不用再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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