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你就在我这里好好的养病,虽然这毒颇难解,却不是无药可救,你能遇到我也算是你的造化。”衣翩翩一边说道,一边金针起落。“你放心,我这儿虽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但也算环境清幽,不会有人来打扰你的。”
衣翩翩仍旧坐在原位,因此即使两人已经说上一段话——全是衣翩翩单方面开口。
躺在床上的单煦依然没有机会看清她的模样,但他可以感觉到,她的声调较先前放柔了些。
她是在同情他吗?单煦有些无奈。
一向被外界视为天之骄子的他,曾几何时被人同情过?就算在他身体日益衰弱的时候,也没有人敢说同情他。
如今,他却被一个陌生女子同情,这教单煦情何以堪?
带有青泽的血液顺著金针中空的管状孔流出,衣翩翩的动作俐落,单煦还来不及有任何感觉,她就已经抽起针,并顺利止血。
也不知是否真是衣翩翩的医术高超,被她这么扎上几针,单煦就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舒服多了,就连原先发疼的眼睛也不再酸涩。
待在这里一段时间吗?单煦思索著。
见衣翩翩完全没有打探他的出身,单煦其实是有些感激的,毕竟他现在的思绪纷乱,还没能从家人对他下毒的打击中恢复。
衣翩翩又再次为他听诊,刚刚放血的结果令她相当满意。
“你现在应该舒服多了,再休息一会儿,你差不多就有力气起身。桌上有一套干净的衣服,还有一盆热水,你等会可以稍加梳洗,不过暂时还不能入浴。为了能彻底清除体内毒素,你就先忍耐一阵子吧!”
说著,衣翩翩起身往门外走去。
她等他醒来等得好辛苦,要照顾一个酒气冲天的男人可需要很大的包容力,虽然他只是被淋了一身酒,但发酸的味道仍不好闻。
他昏迷了两天,她也忍耐了两天,好不容易等到他醒过来,当然要请他立刻更衣梳洗。
也只有在这时候,衣翩翩才会埋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跟著三位结拜兄长一起习武,就算练点蛮力也好,总强过连给病人翻身都力有未逮来得好。
衣翩翩抬头遥望北方的天空,突然有点想念那三位好久不见的兄长,或许治疗完这位无名氏之后,她可以前去黑鹰堡看看……
嗯,就这么决定吧!
第三章
春天的脚步渐渐远离,初夏的暑气渐渐袭来。
每当单煦坐在庭院中的凉椅上,就能听到蝉鸣唧唧,听见日渐吵杂的蝉鸣声,单煦知道自己在这儿又过了一日。
这日,单煦按例坐在庭院晒著日光,空气中飘散著药材的香气。
他不由得闭上双眼,过去他虽然享尽荣华富贵,却从没有一日过得如此平静。
小金缓缓滑到他的身边,一人一蛇就这么懒洋洋地享受初夏的阳光。
初见到小金、大猫及小蝠这三只奇特的动物时,单煦著实被吓了一大跳,但随著相处的时间久了,他也逐渐喜欢上这三只极有人性的动物。
沙沙的脚步声走近,单煦睁眼,是衣翩翩拿著针盒走来,似乎是准备为他做例行性的放血排毒。
单煦自动伸出手臂,目光却落在她娇美的容颜上。
衣翩翩长得美,但并不是那种一见就会让人惊艳的天人之姿,而是秀气温婉,令人越看越舒服、越看越顺眼的美丽。
她的笑容就像她的声音一样,能够轻易洗涤别人内心的痛楚,但很可惜的是,她很少笑,就单煦记忆所及,她甚至连微笑都吝啬给予。
单煦叹息,他为她冷漠的眸子著迷,但她却始终如天山上万年难融的冰雪,将他示好的动作排拒在外,仿佛两人只是萍水相逢、见过即忘的陌生人。
正当单煦在胡思乱想之际,他忽然瞥见衣翩翩执针的表情不同以往,他低头看去,想看看究竟有什么事变得不同,却看到她手执少用的银针正准备扎下。
她的动作俐落,单煦甚至感觉不到痛楚,银针起落也没有带出一滴血珠。
单煦还记得刚到这儿时,衣翩翩也曾用过银针试毒,当时银针才刚扎下就全部发黑,可这回,即使针身几乎全数没入体内,但抽出后仍是浑然发亮,不见一丝黑影,简直就像没接触到任何毒物似的。
“可以了。”衣翩翩看了看针头,又为单煦把脉。“你已经痊愈了。”
闻言,单煦双眼为之一亮,虽然他早已感觉到自己的状况逐渐好转,最近更是活力十足,但得到衣翩翩的亲口证实,仍是让他相当兴奋。
说著,衣翩翩又拿针扎了单煦周身几个大穴,当最后一针拔起时,单煦长久以来的喉头堵塞之感突然消失了。
“啊……”单煦试著发了一个音,声音顺利自喉咙发出,虽然因为长时间未曾开口而显得有些沙哑,却没有任何窒碍。
“你可以回家了。”说完,衣翩翩起身,毫无留恋地转身欲走。“记住一件事,离开之后就别再回来,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的藏身处。”
其实衣翩翩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这儿可是被师父以五行八卦阵隐藏起来,平常人是绝不可能发现阵眼何在,更不可能自外部闯进来。
当单煦走出这儿的同时,他也将永远走出她的人生。
衣翩翩敛眸,将有些失落的心情收拾干净。
她已经孤单太久了,这段日子有单煦的陪伴,她不再寂寞,但她又害怕,在他治愈之后,他们的分别会令她伤心。所以衣翩翩故意冷漠以对,希望藉此让分离的伤感减至最低。
当年师父外出云游时,只交代了她一句——
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师承何处。
这句交代可大可小,其实衣翩翩从没打算要避开与人往来,但自从在路边救了出宫上香却恰好难产的十三皇妃后,衣翩翩就面临了难处。
因为保住十三皇妃与月复中胎儿,衣翩翩顿时声名大噪,对她好奇的人变多,害她只好尽量低调行事。
待她回过神来时,身边除了三只宠物外,就再也没有一般人停留的余地了。
如今,单煦待在这儿两个多月已属罕见,她又怎么可能再与他牵扯不清?
所以衣翩翩只能闭上双眼,再一次说道:“你快走吧,待天黑后,路就不好走了。”
她就这样赶他走?!单煦难以置信,他们好歹也相处了几个月,她竟如此不留情面,仿佛巴不得他早点离开?
可他还想多看看那双冷淡的眸子、想再听听她用清亮美妙的声音多说几句话。
好不容易可以开口了,他有许多的问题想问她,他想多了解她的人,以及她为什么要一人独居于此?
他有许许多多的问题想问,现在却被她一句话统统推翻了。
她就这么想赶他走?连他的名字都不想问?
单煦想起自己曾向她讨纸笔,希望可以与她进行笔谈,却被衣翩翩拒绝,他突然有些恼了。
她要他走是吧?
那他非要留下来不可!
“我、我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在回过神之前,单煦就发现他已经大喊出声。喊完的瞬间,他才发现自己说了些什么。
但话已出口,没有挽回的余地,更没有反悔的可能,如果承认他说谎的话,那他势必得立刻离开。
他不要!他还不想就这样离开!
“你刚刚说什么?”衣翩翩转身,没料到会听到这种答案。
失忆?她这段日子的诊疗怎么都没发现?
“我不记得自己是谁,当然也不晓得我家在哪里。”第一句谎言既已出口,接下来就顺得多了。“请让我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