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他倒忘了这一点。她们只是间小染铺,连个正经铺名都没有的小染铺,每日替人染几匹粗布赚得的几两银子却是她们最重要的收入。他一心一意为参加织染大会做准备,却没顾虑到她的生计问题……
“嬷嬷从小照顾我到大,我若为了想在织染大会一举夺冠的私心而不能照顾嬷嬷,那就太不应该了。所以,很抱歉……”
“有办法!”白乐天猛然大喝,又朝被吓一跳的宝雀笑道:“周大爷不给你生意做,我给你啊。这两个月就当是我雇你当白云布庄的染布师父,不但供你食宿,还每日按例算工钱给你,这样你就不用再为了生计而烦恼了。”
“啊?可是——”
“不用可是了,咱们是夥伴、是朋友嘛,照顾朋友是应该的,这点小忙我还帮得上……喂!你那是什么脸?你可别小看我了,我白云布庄财力雄厚,多养你一张嘴根本就不痛不痒,就算把你跟你嬷嬷接过来住我都办得到。”
“知道啦,老爱炫耀自己的财富,果然是俗不可耐的商人。”宝雀虽然皱著眉,嘴角却是上扬的。“我只是在想你竟然会这么好心,害我受宠若惊,好不习惯。”
“什么?!你这么说也太过分了。我虽曾很坏心的对待过你,但其实我本来是个很好的人啊,我和善圆融、乐善好施,重信重义、见义勇为,众人皆认与我相交很愉快,所以喊我一声乐爷。我本来就是个好人,只有那次碰上了你才——”
“原来第一个让你这个好人起坏心眼的就是我啊。”宝雀小声咕哝著。“怎么会这么倒楣……”
“也许是因为你我有宿世冤仇。”白乐天面无表情的道。“我上辈子受尽了你的折磨虐待,所以这辈子一见了你就想要报仇。”
宝雀笑了,气氛是如此愉快,但两人之间却又是一阵沉默。
宿世冤仇吗?那她头一次看见他时那莫名的熟悉感觉,还有心里头正渐渐萌芽的、对他的淡淡喜欢,又怎么解释呢?
清风拂面、发丝飘动之际,宝雀似乎闻到了玫瑰的香味。“那……就谢谢你了。”
仿佛感受到了微风中的温柔气息,白乐天唇畔勾起了笑,接受了她有些害羞腼腆的致谢。“对了,我再找别的大夫来给你嬷嬷看病吧,好让你放心工作。”
“啊,还有一件事!上回我去织女庙那边喂那些狗儿吃东西的时候,发现有一只常来跟我要东西吃的母狗肚子好大,应该就快生小狈仔了吧。我一直记挂著要去看它。去年有只母狗也是在那儿生小狈,遇上了风雨,没人帮它,它生了一窝十几只小狈后就死了,等我隔天发现的时候,十几只小狈也死了一半,我只好把剩下的小狈带回家里养,就是傻皮它们……”
傻皮又靠过来在白乐天脚边磨蹭,白乐天想著它身世坎坷,只得放弃心里那股把它的长耳朵给打个结的冲动。“不然我先进去问候一下你嬷嬷,待你煎好药、安置好你嬷嬷后,我再陪你去看看那只母狗怎么样了,如何?喔,刚好我还带了玫瑰甜糕呢,来拜访长辈是一定要带点东西的。瞧,这回我用盒子好好装著,就不会碰碎了。”
“做什么每次见面都拿玫瑰甜糕来?好像我是——”
“我府里养的那些雀鸟呀,也很喜欢吃玫瑰甜糕。”白乐天一手提著玫瑰甜糕,一手接过宝雀手里的篮子,边走边笑道:“一块糕剥成小块小块的,几乎成了粉,很受鸟儿们的欢迎呢,没想到你跟它们一样。”
“我?我怎么会跟鸟一样呢!”宝雀急著想反驳,一时却又找不出什么有力的理由。“我是人耶,哪有人会像鸟的,真是莫名其妙。”
“满像的啊,个头那么小,不服气的时候就鼓起胸膛跳上跳下,吱吱喳喳的吵死人了——真的跟小鸟一样喔。”白乐天说得宝雀哑口无言,不给她辩解的机会,他朝门扬了扬下巴。“喂,都到了还不开门,你是笨头笨脑的那种小鸟吗?”
“小鸟都很聪明的!”好不容易想出来能反驳的话,竟是替小鸟辩解,而不是自己。见白乐天一张笑脸十分得意,嘴上无声的对她做出“笨蛋”的唇型,宝雀只能气恼的推开门。“嬷嬷,有个讨厌的家伙来探望你了,快把他赶出去吧。”
“真没礼貌。”白乐天瞪她,转头对正坐在炕上的何嬷嬷笑道:“嬷嬷您好,我又来拜访了。”
病著的何嬷嬷没料到白乐天会来,一阵手忙脚乱。“白少爷,怎么来了?”
“贸然前来,还请见谅。只是我听说您病了,所以来探望。”白乐天微笑,一脸诚恳。“这是城里宛在轩的玫瑰甜糕,是在下的一点心意,希望您早日康复。”
“哦?所以这不是要送我的喽。”宝雀掀开漆木盒盖,瞧见里头整整齐齐排放著十来个玫瑰甜糕,白里透红,小巧玲珑。“你倒真会做人啊,乐爷。”宝雀朝白乐天偏头一笑,极不真诚的。
“哪里哪里,黄姑娘言重了。”白乐天也笑,气定神闲。“你不是给你嬷嬷抓了药回来吗?还不快去煎?喔,对了,顺便砌壶茶来,嬷嬷喝完了药就吃块玫瑰甜糕甜甜嘴,再喝碗茶顺顺口,你说多好?还不快去。”
啊?听他那是什么口气!他以为他是这个家的主人啊?连在嬷嬷面前他都敢戏弄她,真是岂有此理。“白乐天!你这人真是——”
“宝雀,”何嬷嬷忽地出声,制止了正要发作的宝雀。“你就先去帮嬷嬷煎药吧,我有些话想跟白少爷聊聊,麻烦你。”
宝雀闻言愣住,又看见白乐天得意的朝她眯眼一笑,她只得答应道:“好吧,我这就去了。”不大甘愿的拎起药材,对那个幼稚的男人用力“哼”了一声,这才走出去。
“真是个乖孩子。”白乐天愉快地朝宝雀的背影喊道,见那抹纤细身影在原地站定,抓著药材的拳头紧握,仿佛忍著什么忍到发抖了,最后终於决定奋力奔离他的视线范围。白乐天看得乐不可支,直到他回头发现何嬷嬷一脸凝重的注视著他,他才发现自己失态了。“咳,抱歉、抱歉。”
“白少爷……”何嬷嬷几番欲言又止,心中犹豫,但照宝雀与这男人之间相处的情形来看,她似乎该先做些防备,该把事情摊开来说了……
“白少爷,我想请问你,你知不知道二十年前苏城曾有一间很大的染坊,叫做万彩染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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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乐天,我嬷嬷跟你说了什么啊?”走在前往织女庙的路上,宝雀忍不注好奇的要问。“关著门讲了老半天,讲到我手里的药都凉了,到底在讲什么事情?”
白乐天背手缓步走著,沉默了半晌,才朝宝雀回头一笑。“是秘密。”
“我当然知道是秘密了!你们两个都不肯告诉我你们谈了什么,嬷嬷说没事儿叫我别多心,但我看她那神情分明就是有事。你啊包明显,从离开我家到现在,你同我说不到五句话,而且那五句每一句都不超过五个字。『咱们走吧』、『小心马车』、『小心石子』、『不告诉你』、『是秘密』——真是的,让我知道有秘密,又不告诉我秘密是什么,多折磨人……”
“太好奇的小鸟很容易被野猫设下的圈套所吸引,然后被一口吃掉。我以前养过的一只画眉就曾发生过这种惨事,你得小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