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洗盘子要洗到什么时候?!天黑了咱们都回不去!”她一把夺过白乐天手上的盘子,怨恨的帮他洗起来。
白乐天见宝雀抓著抹布用力的搓洗,水花四溅,他连忙闪开;又瞧见她身后那一叠又一叠已经洗好的碗盘,不禁赞叹:“没想到你平常看起来笨头笨脑的,洗起碗来倒很俐落哪,照这样下去,咱们应该很快就可以把这些碗洗完了。”
“你还敢说!钱袋被偷了浑然不觉,竟批评别人卖假茶,还卖弄自己的名号想赊帐,最后还不是害咱们得洗碗还钱——最可恶的是你竟然一个人把玫瑰甜糕都吃掉了,一个也不留给我!”宝雀愈想愈气,一个盘子差点摔了出去。“算了算了,我不要跟你计较,跟你这种人计较只会把自己气死。”
见她洗个碗都可以这么激动,白乐天脸上的笑容又扩大了。“玫瑰甜糕能值多少银子?下回我买一整袋送你当作补偿就是了。”
“我才不是因为它很贵才觉得可惜的!”宝雀气呼呼的,却欲言又止,只能伸手又抓起一个油腻腻的盘子猛搓。“商人就只懂得计较银子,简直俗不可耐!”
“既然身为商贾,自然要懂得计较银子了。你替人染布的时候难道不计较吗?”愉快的接下她投射过来的恼怒目光,白乐天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走到桌边倒了碗桂花茶来喝,又送一碗到宝雀面前。“来,好东西喔。”
“你——”宝雀连忙起身看了看外头,紧张兮兮的道:“你疯啦?要是被掌柜发现咱们偷喝茶,又要多洗好几个碗了。”
“放心,才喝他两碗茶而已,不会被发现的。”
宝雀瞧他笑得信心满满,桂花的香味又引诱著又饿又渴的她,她终於投降了,学他一口气把茶灌下肚。“啊……”
听见宝雀满足的叹息,白乐天又倒了一碗给她,顺便在她身边坐下。“真没想到我也会有这么一天,竟然得窝在厨房洗碗还债,真是窝囊。”
“反正你又没洗到几个碗,大部分都是我洗的吧。”宝雀没好气的道。
“黄姑娘,我实在很好奇,你为什么老是不肯给我一个好脸色看?我活到这么大,头一遭这般惹人嫌弃,老实说我还满伤心的。”白乐天一手撑在膝上,托腮笑问。“早上我在酒楼跟人谈生意,哪里碍到你了,让你连跟我打声招呼都不愿意?”
“……”宝雀捧著茶碗,偷偷望著茶水中倒映著的他的侧颜,心里问著自己同样的问题——是啊,为什么呢?
第一次相遇,他对她的冷朝热讽和他那双似曾相识的笑眼给她的感觉相差太远,令她怅然若失;后来只要一见他她就心生戒备,就怕又听见他的嘲弄。
但现在坐在她身边的他,言笑晏晏,轻松自如,白皙面容上朗朗的笑意令人多舒服,一切的感觉都对了,而就是这般莫名熟悉的好感令她好想靠近,却又难以解释,怎能说出口?
“我只是……讨厌那些成日在花楼酒馆流连、左拥右抱的纨绔子弟罢了。”
“除非必要,我平常是不会左拥右抱的。”白乐天笑道,却遭来宝雀狠狠一记白眼。“唉,你不知道,有美酒和美女助兴的时候谈生意最好了,那些男人被灌了迷汤就好说话了,但我的脑袋可是清楚得很。”
“你跟我解释干什么?又不关我的事。”宝雀小口喝著茶,头也不抬一下。
“是不关你的事啦……”可他就是忍不住想为自己辩驳一下。“既然我想与你合作参赛,我觉得咱们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彼此——我虽然家境富裕,但是我很洁身自爱的。我爹过世前一直希望白云布庄能成为天下第一,我一直朝著这目标努力,才没那时间流连花楼酒馆。对了,我可是连赌坊都不去的。还有啊,我经营布庄最重纪律,待人处世最重诚信,你知道我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什么吗?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本来夸自己好处夸得兴高采烈的白乐天,这时候却忽然顿住了——诚信,他在她面前最没脸提的,就是这两个字……
本来一直低头喝茶的宝雀也顿住了。她转头看向白乐天,心里怦啊怦,擂鼓似的大跳起来——他说他最重的……是诚信吗?
他有双跟小狈一样讨人喜欢的晶亮笑眼,他说“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他们俩初次见面,她就觉得似曾相识——难道,他会是那个她期盼遇见的男人?
“黄姑娘,”白乐天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坐直了身子,对宝雀露出很诚恳的笑容。“关於织染大会的事情,不知道你考虑得——”
“我答应!”承诺月兑口而出,连宝雀自己都吓了一跳,原本还有些顾虑的,如今却没有退路了。“因为……我家以前也开了一间染坊——万彩染坊。爹娘走了,染坊也没了,那个地方现在变成了一家酒楼,就是你早上去的那家。”
白乐天一愣,忆起早上瞧见她站在酒楼门口发呆时,那张桃子脸上的落寞……
“我希望有一天能把那块地方买回来,让万彩染坊重新开张。若咱们能在织染大会夺冠的话,我就能有足够的银子了。”宝雀毫不避讳的朝白乐天伸出手,第一次对他展露笑颜。“所以,你帮我、我帮你,让咱们一起去拿天下第一吧。”
这样的邀约他怎能拒绝。白乐天轻握住她的手,两人相视而笑,正式结为盟友。但当她那只被茶水温暖过的小手无声无息的在他手心烙下了一种奇异的热度时,里头结合著的勇往直前的决心、害羞腼腆的温柔,竞令他微微心动了……
第六章
“白乐天!”黄宝雀站在白府后墙外,很用力的、很小声的唤道:“白、乐、天——唉唷!”一个小布袋忽然被扔出墙外,正好砸在宝雀头上。她模著头拾起袋子,便看到白乐天从里头翻墙跳了出来。“你干嘛乱扔东西!”
“快走、快走!”白乐天一身狼狈,拉了她就跑。
“喂!约好了一起去看告示,你做了什么亏心事,不能光明正大的从前门走出来?非要我鬼鬼祟祟的在后院等你,别人看了还以为我是在接应里头的窃贼。”
“哪个偷儿会选在大白天行窃啊?你真是笨得可以。”白乐天的笑声让宝雀听得气呼呼,索性停住脚不跑了。白乐天连忙回身陪笑。“说笑,只是说笑!都是因为我家来了不速之客,我只好趁著我娘跟他们聊得不亦乐乎时,赶紧从后门开溜喽。”
“不速之客?”
“是金华染坊的金老爷和他的千金。”白乐天一脸苦笑,让宝雀想起那日周大爷带点酸味的话,想起那个冰山美人金喜——“你笑什么?”
“没什么啊,只是瞧你那苦恼的模样,感同身受罢了。”宝雀背著手走过白乐天身旁,转头对他露出同情的笑。“城里的王媒婆也是三天两头的来找我嬷嬷,两个人急著要把我嫁掉,所以每次王媒婆一来,我也是赶紧逃跑。”
“你为什么不想嫁?”若是为了那对荷包害她耽误到现在,他岂不罪过……
“因为……还没遇到想嫁的人。”
“哦?你想嫁什么样的人?”一来好奇,二来……也许他能替她找个好归宿,作为爹当初毁婚背信的弥补。事到如今,他若为了守信而硬要娶她,不但太突然,怕她也不会答应;但若使她有人照顾、不再无亲无依,他也能比较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