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成老爷是我爹以前的同窗好友,他说帮娘找到了名医,可是名医在很远的地方,叫做陕西。”
卫寻英听了,心中猛然一跳!“你们要去陕西吗?什么时候?”
“明天啊,成老爷说名医不等人的,他已经帮我们打点好了行装车马,明早就跟他一起上路。”
“你们不要去!我--我不准!我不喜欢!”他不喜欢她嘴里喊的那个成老爷--一个也常来摊上喝粥的中年男人。好几次,那个姓成的家伙被他看到他正一脸古怪地盯著任家母女三人,好像在打什么坏主意,他一看到他就讨厌!
流光却摇摇头。“娘已经答应他了,我爹临终前将我们母女托付给他照顾,娘说不能枉人一番好意。”
“好意?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好意?万一你爹所托非人怎么办?”
这次换成流光瞪著他,像是对他的出言不逊很不以为然。“爹说的不会错!”
卫寻英忽然好泄气,他有什么资格拦住她们?“你们去定了?”
“去定了。”
“还会回来苏州吗?”他无法想像没有她的苏城该怎么待下去,以后他不开心的时候还能往哪躲?以后还有谁会紧紧挨著他坐,替他分忧解愁?还有谁会来抱著他、拍著他的背哄他别哭?
况且--她明明跟他说好的,等她长大,就要嫁他!她是不是忘了?
“回来,当然要回来的。”流光偏头想著:“娘说爹最喜欢苏杭,她也是。”
“好!我等你们回来!一定要回来哦!那……我给你一个--”卫寻英慌乱地打开衣领排扣,取下脖子上挂著的一个精致小巧的璎珞,那是由两只互相追随的蝴蝶环捆而成,赤金镶玉,光彩灿灿。卫寻英用力把它塞进流光手里!
“你……你干嘛?娘说无功不受--”
“我不是要送你!这是个信物!”卫寻英有些恼怒地吼著。好看的脸蛋上却莫名晕红起来。他气她忘了两人间的承诺,气自己没胆量敢再提醒她一次!他可从没把他俩的约定当儿戏,那她呢?真的忘得那么干净?
她们明天就要走了,这么仓卒,为了确保她一定会回来苏州嫁他,他只好拿出最后法宝--蝴蝶扣!
“用来确保你们会回来的信物。你收起来,才不会忘记答应过我的事情!听到没有?这叫做蝴蝶扣,是我娘留下来的东西,我很宝贝它,你一定要赶快带著它回来还给我!听到没有?”
流光不懂他的激动,也不懂他的脸红,只好小心地收起那个蝴蝶扣,很郑重地承诺:“听到了,你放心吧,等我们从陕西回来,我会记得拿来还你的。”
卫寻英喘口气,竟然真的觉得安心多了。好诡异,这女娃儿比他还小,说起话来却是那么认真,教他不得不放心。“你也该给我一个信物吧?万一你跑了,我多吃亏!”
流光偏头想了好久,才慢慢把头上的发带拆下,递给他:“五彩头绳,我只有这个,可以吗?”
“你就没有值钱点的东西吗?”卫寻英又火起来。但看流光愣愣地摇头,他也只好臭著脸收下。“好啦,算我吃亏点。你到了陕西若是遇到饥荒,可不要把我那蝴蝶扣给拿去当,那可是无价之宝呢!”
流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听懂了他话中的含意。“好,我不会的。”
“也许你该写信给我。”
“写信?我只会背爹教我的诗……”
“我知道,拜托你不要再背那首诗给我听了,这几个月我听得都快会背了!”
“我只会背诗,不会写字。”
“你不是说那个卖古董的要送你们上学堂吗?到时候就会写啦!来,我先教你写我的名字。”卫寻英说著,立刻找来了树枝,在沙地上写了起来。“你还不快点过来跟著我学!愣个什么劲儿?找根树枝啊!”
“……好。”
小摊子前,两个专心练字的师生;破墙后面,三个问心无愧的偷窥者。
“大哥是不是有病啊?竟然把蝴蝶扣送给那个野丫头?”李子遥瞪著眼,嫌恶地猛摇头。他最怕那些穷人家里的野丫头了,又脏又臭又野蛮。
韩雍则是满脸疑惑。“那个蝴蝶扣不是卫家的传家宝吗?代代只传长媳的?”
“是啊,你们也知道那不是普通的信物了。”小南捶著他俩的头,不以为然地说。“你们别太看不起人了,没瞧见卫大哥对那对母女比对你们这两个自称兄弟的还亲切吗?你们惭不惭愧啊!”
“是啊是啊,最好大哥别看错了人,白送了他的家传信物!那个野丫头最好也回得来苏州,拿回她的五彩头绳!”李子遥不屑地掠下这句话。
送春迎夏,一雨成秋……
那一年秋天,卫寻英收到了一封只写了他的名字的信。
第二年秋天,卫寻英收到了一封写了他名字,也写了“任流光”三个字的信。
第三年秋天,卫寻英收到了一封满是尘土味的信,信上字迹潦草,多半被露水晕黑了字,根本看不清写了什么。信里面夹带著的那片枯黄压花,在他拿出来时碎成飞灰,让卫寻英心中隐隐不安。
第四年秋天,蝗虫肆虐,陕西闹饥荒,数千人死于饥饿,皇城大开粮仓。李子遥的爹南安郡王奉命运送干粮救急,卫寻英跟著他们一起去了陕西一趟,却只见哀鸿遍野,不见伊人踪迹。
此后,卫寻英再无任家母女消息。
第一章
男孩的眼眶红红的,嘴唇紧抿成一条线,尽避他脸色臭得吓人,她却还是忍不住被他那张连生气都很好看的脸蛋给吸引住视线。
这样挨在他身边坐著已经一个时辰了,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她当然乖乖地继续陪在他身边。只是,平常总是耐不住半刻沉默的他,今天却一反常态,已经好半天没说话了。昨晚半夜偷爬起来学熬粥,此刻她好想睡,好困好困啊……现在这么安静,他温热的身子又这么好靠,就让她偷偷睡一下吧……
唔,有水滴……下雨了?小女孩睁开了睡意蒙眬的眼,发现自己从原本靠著他的肩膀小歇,变成现在整颗头滑到他胸前,最后干脆趴在他腿上大睡起来。她没听见他恼火又尴尬的吼声,却感觉到脸上有几滴凉凉的水珠子,巧巧地滑落到她唇边,她好奇地启唇舌忝了舌忝……是咸的啊。她仰著脸看他垂著的长长睫毛,发现水珠子是从他那双桃花眼里落下来的,她知道那是什么,娘说如果一个人很伤心或是很痛苦,眼里就会有水珠子落下。她不常哭,姊姊比较常,每次姊姊哭,娘就会抱著她、轻拍她的背,嘴里哄著“乖,不哭、不哭”,然后亲亲她的脸颊。像是一种法术似的,只要娘这么做,姊姊通常马上就不再哭了……
男孩伸手抹去了泪水,连带把脑海里爹醉得不省人事的景象给抹掉。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可得争气点……
“啊--”颊边忽然传来软软凉凉的触感,男孩愣住,看著不知何时睡醒了的小女孩硬生生在他颊畔落下重重一吻!不管他脸上瞬间窜烧起的火红,她又把小身子埋进他怀里,大展双臂抱住他,一手轻轻拍著他的背,嘴里像是在轻哄:“不哭、不哭,乖--”
“你--你干什么你?”
“你哭了,我哄你。哄完了就不伤心、不难过。这是娘说的。”
他僵硬著身子想推开她,但不可否认的,这样亲密的拥抱实在很舒服,而自从娘过世后,他很久没被人拥抱过了……尤其是她又软又凉的小身子紧窝在自己怀里,他竟有些……舍不得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