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秦若兰的声音,景福从内室走出。
“景总管,我害怕焰哥哥心情不好,特地前来探望。”她摆出千娇百媚的表情,正想贴上去。“焰哥哥,独自喝闷酒多扫兴啊,让若兰来陪你喝。”
“秦姑娘,夜深了,而且这里也不是姑娘家该私自前来的地方。”景福挡在前面,“少爷喝醉酒,正打算休息。”
“那正好,我很会照顾喝醉的人。”灵巧的身子试图从景福身旁穿过,“以前在家时爹爹和哥哥们酒醉后,都由我来照料。放心,没问题。”
然而,景福依旧防守得滴水不露,“谢谢姑娘关心,但少爷自有我来照料。”
她锐利的双眼微眯,“景总管似乎不太信任我。”
“没的事,只不过……”
“不过什么?”
“要是少爷有个三长两短,又没有人在场阻止,景家可就绝后。”他故意将言词说得刻薄。
“你在怀疑我?”
“岂敢,景福只是小小的奴仆,照料主人本是应当。”他稍稍退开身子,“秦姑娘,夜深了,请回去。”
“我偏要进去,你让是不让?”
“职责所在,怒难从命。”
沾不到便宜的情况下,秦若兰用力跺跺脚,高高地努起嘴,“哼,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家奴,再威风也没几天。等我爬上少女乃女乃的宝座,头一个拿你开刀。”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老天有眼,我相信秦姑娘应该记取这样的教训。”
“哼。”今天看来是无法如愿,没关系,她总会等到时机成熟。
待秦若兰走后,景福将酒醉的少爷扶到床上躺下,又怕秦若兰再次闯入,只好撑着头在桌边打吨……
***
在梦中,有双翦水秋瞳深深地凝视着。
菱形的樱口微启,含羞带怯的模样,未语已教人先醉。
伸出手,想将佳人拥人怀中,一解相思苦。才碰触到,蓦然发现是个无法拥抱的虚幻,再次抬头,佳人芳踪已杳。
景焰倏地惊醒,只闻门外吵杂的声音传来。
“外面在吵什么?”他问。
“少爷,有个算命仙在门前,怎么赶也赶不走。”景福在外头回答。
算命仙!
脑海中突兀地浮现出一场情景——
“那你说说看,我会在哪里遇到惟一的姻缘呢?”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既然你如此神算,直接说出她的名字吧!”
“天机不可泄漏。”算命仙的唇角露出神秘的笑容,站起来将招牌拿在手中,“很可惜的是她的命不长,你们的好日子只怕不过一载。快回去吧,否则你将来会后悔。天妒红颜,天妒红颜呵!”
“他瞎了眼吗?”他哑声问。
上苍老早就提出的警告,为何他到现在才想起,一切都太迟了!
“是的。”景福奇怪着,少爷怎么会知道?
“人呢?”
“就在厅前。”
“快带他进来……不,我出去吧。”
景焰跌跌撞撞地奔出门外,只见眼前道骨仙风模样的算命师,虽然瞎了双眼,依旧准确地对着他来的方向。
“景少爷,别来无恙。”
“你怎么知道我在此地?”
“天机不可泄漏。”算命仙呵呵地笑着,语气一转,竟是万分凄凉:“短短数日间,景家的变迁可真巨大,要怪只能怪太夫人的野心,妄想逆天而行。天意啊,天意!”
“都教你给猜中了。”
“小仙警告过,景少爷却忘了。”
“没错,你……能帮悠闵复生吗?”明知答案将令人沮丧,但他仍不免起了希冀之心。
“小仙没那么大的本事,碰巧经过此地,倒替少爷卜了一卦,想听听吗?”
“谢谢,已经不需要。”
“少爷别泄气得太早,人死不能复生,但人若未死……”他故意留下话尾。
“悠闵还活着?”真的吗?他紧紧地捉住算命仙的手,“那她人呢?怎么不回来与我相认?”
“我可没说那个小姐是生是死,一切都待你自己判断。景少爷,天底下的人都只考虑到自己的渴望,皆希望凡事能顾遂己愿,但有几人愿意放弃原有的,只为夺回所爱呢?留在此地,你的一生仍可以安稳地过下去,只是你甘心吗?”算命仙摇摇头,“该怎么做景少爷心知肚明。”
短短的几句话燃起景焰的希望,也重新带给他思考的方向。
要求太多,几时他才能替别人做点事呢?
终曲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楼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
“荷花,都过那么久,你也该回去了。”温婉的女子声音对着正忙进忙出的人影唤道。
“别想赶我走,无论如何我都要留下来陪你。”停下手边的工作,她站定后,坚决地回答。
樊悠闵轻轻地叹口气,“但阿祥会想念你呀。再重情义的男人,分开久了也受不了的。你就别管我,回去吧。”
荷花咬着唇,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却依旧不改决定:“反正我得留在这里,除非你嫁人了。”
“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已经受够景家的苦头,也无法再面对其他男人。”她别过头,脸上虽然含着笑意,但掩不去忧伤。
“为什么?”荷花提高声调,“如果是为了少爷的缘故,你就大方地走进景府大门,见到活生生的你,他会喜出望外。”
“你还在幻想呵。”樊悠闵低下头,继续手上的针黹。“我已经学会面对现状。”
微微地被刺痛,即使那个名字依然牵萦在魂梦里,但她仍坚决赶出心房外。
在众人的眼里,她已经是个死去的女人,樊悠闵压根儿不认为自己还会被想起。
“小悠当真不想回去?少爷或许还不知道你根本没死,只要你愿意,我让阿祥传个话……”
她只是摇摇头,“别破坏宁静的现在,我的生活挺好,虽然粗茶淡饭,但过得很平静。”
那天厥倒在路上,幸好一个瞎眼的算命仙经过,也凑巧身上带着解毒良方,才将一条小命救回。
那段期间的记忆很混乱,隐约感受到在黑暗与光明间挣扎,好几次她都想沉沉地睡去,再不涉足于红尘人世间。却因为听到荷花哀戚的呼唤声,终究舍不得就此离去。
最后,瞥见亲爱的爹娘带着笑意出现,感伤地模模她的脸,然后毅然决然地将她推出黑暗中,投向光明的曙光。
等她幽幽清醒之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荷花终于破涕为笑,而她终于开口道出的第一句话,竟是取笑荷花已然肿得像核桃的一双眼睛,让荷花差点气得不跟她讲话。
之后,樊悠闵便与荷花回到久违的故乡,才知道村子里发生洪迅,河防溃堤,爹娘更早在她离去之后的一个月内相继过世,昔时的邻居也已陆陆续续迁离,当然恶霸王寅也在洪迅中被大水冲走,失去踪迹。应验了一句西话,“恶有恶报,天理昭彰。”
寻到爹娘的坟墓后,她立刻换了白衣素服,尽子女最后的孝道。而今在百废待举的家乡中已经待了三个月,她习惯这里的与世无争,在心态上回到起点的纯净。
“可是,如果你的心中还想着少爷,大可……”荷花的滔滔不绝还没停息。
“别了,咱们出去走走吧。”她阻止接下去的话语。
荷花抱怨道:“又来了,你老逃避这些。”
“唉,你不会以为他还记得我这个人吧?”站起身的樊悠闵束好腰带,好笑地回答。
荷花拼命地点头,“那当然,你那么好,少爷又有情有义,一定不会忘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