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开灯。
在拉上窗帘后,终于,陷入全然的黑暗之中。
连声音,也静寂地,不可思议。
只剩下秒针走动的声音,还有她,愈来愈快愈来愈快的--心跳声。
跳得太快了,心脏像要爆裂开来。
恐惧凝结在知觉的尖端,犹如千根万根的细针钻进她的神经,缓缓地、缓缓地噬囓她的神智。
是什么?要苏醒了……
痛,头痛欲裂。
失去知觉前,唯一的念头--救她出去!
“太太……”陈嫂诚惶诚恐地叫着女主人。“刚刚阿娟替小姐送饭,她说小姐已经安静下来,不吵不闹,静静躺在床上,她叫她,她没应声,大概是睡着了。”
“是吗?大概累了吧!”陈醉香微微一笑,笑容里有些宠溺。忽又容色一整,语气转为担忧:“这么说,她没吃饭?找个人在她门外守着,等她醒来,看她有什么需要,帮她送进去。还有记得请张医师过来看看她脚上的伤势。”她交代。
“好的。”
“还有,先生回来之后,我自会跟他说明这事,你们别在他面前说三道四,知道吗?”
梦境诡谲迷离。
她看见,幽暗的房间中,一个小女孩倒卧其中。
她的双手双脚皆被缚,她动弹不得。
当小女孩抬起泪流满面的脸时,她发现,那是她。
小时候的她。
霎时,背脊发冷!
现实与梦境,错乱!
恐惧,来自于小女孩的她,清清楚楚传达至她,如寒风扫过全身毛孔,战栗。
当她的恐惧与她的恐惧重叠,某个被尘封已久的盒子就被打开了。
回笼的记忆,排山倒海,朝她袭击而来。
迷乱的,狂乱的,海浪打在岩石上,散开了。
“啊--”
凄厉的尖叫震荡着空气中的每粒分子。
声声催得人心凄迷。
顿时,屋里所有人皆面面相觑,停下了手边动作。
陈醉香心猛然一跳,急奔往女儿的房间。
把守的下人早巳开了门,却楞在房外,陈醉香越过他们,看见房间内大床上跪伏的人影。
苏曼真双手抱头,将自己埋在枕被之间,口中不停地哭喊。
“曼真,妳怎么了?”陈醉香忧心地上前探视,正欲伸手将她拥住。
“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苏曼真一把将自己的母亲推开,又是一阵疯狂嘶喊。
那拔尖的高音像针刮剌着人的耳膜,撕裂着人的理智,更像刀,一刀一刀剐着一个母亲的心。陈醉香的心在淌血。
怎么会这样呢?
她眼看着女儿蜷缩的身子抽搐着,犹如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她竟一时心慌意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香,我们的女儿怎么了?”
醇厚的嗓音、结实的臂膀,她的靠山适时出现。
严冬,冷列的风吹得人们穿起厚重的大衣,节气转入大雪,即将冬至,城市里满溢着除旧布新欢乐的气氛。
无论季节如何递嬗,在这个城市的一隅,机车行的学徒仍一如过去的每一天,专心一志地忙于自己的工作。
只是,还是有些不同。
心里的某个角落有些怅然,那个她已经好多天没来了。
曾经揣测过无数个她没来的原因,却每一个都难以让自己信服。
最后一次见面时,她才说过,无论付出多少代价,她也要赖着他。
但,为什么?为什么她却不再出现?
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在乎她。
脚步声传来,轻轻巧巧的,是女孩子的步履。
好啊,终于想起他了吗?非得好好奚落她几句。
脚步声的主人其实是犹豫的,对于来找风丞扬的事。
但是,她想,这也许对解决问题有帮助,那么,只要有一丝丝的可能性,她都会尝试。
“阿扬?”
当呼唤声扬起时,他也正巧抬起头看向来人。
眉头微蹙,来人不是她。
“嗨,还记得我吗?我是小真的同学,我好象还不曾跟你自我介绍过喔?我叫罗筑笙,小真她都叫我小笙,你也可以这样叫我。”
风丞扬点点头。“妳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要拜托你,请你去探望小真,她病了。”
“谢谢你,谢谢你愿意来看小真。”风丞扬的干脆爽快让罗筑笙好惊喜,她本以为她得花费一番唇舌才能说动他,没料到他二话不说就点头答应。
他们现在就位于苏家豪宅的雕花大门外,等待来人接他们进门。
“客套话就不用说了。”他看向深锁于重重庭院中的大宅:心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滞闷。他将目光移回到罗筑笙身上:“妳还没告诉我她怎么病了?”
她微叹口气。“算是心病,或者说,是精神上的疾病。”她注意着风丞扬的表情变化,知道他对苏曼真是真心关怀。“现在的她完全不理人,也不让人接近,任何人只要靠近她三步之内,她就会歇斯底里地哭喊尖叫,连苏伯伯苏妈妈也近不了她的身。她也不太吃东西,更没办法睡觉,平常的时候她就蜷缩在床上,睁着一双眼睛,不言不语。我昨天才去看过她,她变得好憔悴。”
“她怎么突然变成这样?”最后一次见面时,即使受了伤,她也还很有活力。
“好象是想起以前的一段记忆,而她害怕那段记忆。”她是从苏家下人那里听来的,而他们也只是偷听到医生跟苏伯伯的谈话,后来跟苏伯伯讨论的时候,他也只是稍微带过去,没有深谈,至于苏妈妈更是一语不发,因为那对她似乎也是段难受的过去。“详细的情形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听说,那段记忆对她来说太可怕了,所以她将它彻底遗忘,彷佛从没发生过,可是现在突然想起来,她受下了,于是整个人都处在一个极限中。”
他双手插入外套口袋,若有所思。“为什么要我去看她?她既然不要任何人靠近,我去的话也是无济于事吧?”
对她来说,他是不同的。罗筑笙很想这么说,只是不知道他跟小真进展到什么样的地步,她不能擅自替小真告白。“我记得,她跟我说过,有一种她找了好久好久的东西,就在你身上。我猜,说不定这跟她那段失落的记忆有关联。”虽然只是她的大瞻猜测,但先不论对小真病情是否能有帮助,找他来探望小真总是好的。
苏家人来迎他们入门。当那厚重的镶花铁门缓缓打开的瞬间,风丞扬有一丝不确定,他真的要踏进去吗?这个与他截然不同的世界。
“快走吧!”罗筑笙回头催促他。
他撇唇,不让自己再犹豫。“她父母欢迎吗?”他追上罗筑笙的脚步。
“我跟苏伯伯提过了,他同意。你为什么这么问?”她偏头看他。
“她父母很保护她,应该不会随随便便让我这来路不明的人见她吧?”他轻笑,有丝自嘲的味道。“妳说她父亲同意,那么她母亲呢?”他的眼神飘向建筑物二楼的露台。
她随他的目光看去,那里有个人影正倚栏注视着他们这边。“她不会反对苏伯伯的意见。”她微微向那人颔首,那人随即转身进屋。“她只是爱女心切。”
他点点头,保持沉默。
“小真,我又来看妳喽,妳看我还带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