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什么?”丁然问。
“没什么!”
我打量着小屋,独单元,一张单人床,一个写字台,两把折叠椅,靠墙倚着两个带玻璃拉门的书柜,书柜里的书码放得整齐有序,书前面摆放着几个泥人,一休、孙悟空之类,特别显眼的是一艘用麦杆编织成的帆船,造型别致,很有生气。再有便是一尊贝多芬的石膏头像。那脑门真宽,无数动人的乐曲就是从那里喷涌而出来的。额头一道道皱纹,真象是密纹唱片。床头的墙上斜挂着一把吉它,对面遥遥相对外挂着一副羽毛球拍,床上的枕头旁挤着一架四喇叭夏普牌立体声收录机……不知怎么搞的,我忽然想起头一次进郭辉小屋时的情景。那心情和现在一样吗?那小屋和眼前的一样吗?都不一样。我的心情再没有那次那样忐忑不安和跃跃欲试想探测一下小屋及主人秘密的劲头,现在,我平静而自然。而两个小屋从装备到布置也不完全一样。郭辉简单,丁然有色彩,比郭辉的爱好更为广泛。
我递给他生日礼物,他接过来高兴地连声道谢,然后变戏法一样,把桌上的报纸掀开,一桌菜,居然还有几瓶啤酒,两瓶汽水。
“真行!要有多少人来给你过生日?”我问。
“就你一人!”
我心里一动,还是装做无所谓的样子开玩笑:“孤家寡人政策?”
他嘿嘿一笑:“我只请了你一人!”说着,他起开啤酒瓶盖,咕咚咚倒满两大杯,乳白色的泡沫立刻溢出杯口。“来吧!为十八岁,干一杯!”
我接过杯,问:“你爸爸、妈妈呢?”
他指指楼上“在三楼。这里是我的天下。”
“他们干嘛不来?你没请?”
“你可能不了解他们。他们是开放型的知识分子。我的事从来让我干,他们决不包办!”
我想起我那婆婆妈妈的母亲,一天到晚,嘴里砸姜磨蒜,磨叨个没完没了。
“我真想认识他们。”
“行!吃完饭!今天,我对他们说,十八岁生日我要自己和同学们过!他们支持!他们说我已经是大人了!我也觉得自己是大人了!”
“好’那就为大人干杯!”
我们握了一下杯!啤酒真不错,味儿很纯,清香中有一丝淡淡的苦味儿。
他一边喝酒一边从枕头底下换出一盒礼花牌香烟。
“你抽烟?”我问。
“你反对?”
“尼古丁反对!”
“班上好多男同学都抽烟!”
“我们班也是!”
“那不结了!”
“纯粹是一种时髦,没劲儿!”
“看你说的!”
“以为抽烟便是大人了,恶心!”
“那好!不抽!”
他灭掉烟。
我们开始神聊。UFO、太空、百慕大三角洲、试管婴儿、苹果牌牛仔裤、幸子柔姿衫、太阳裙、爱滋病、第四产业、第五代电子计算机、女排四连冠、DNA分子、菲律宾阿基诺夫人上台、马科斯夫人和江青、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和美国轰炸利比亚、马拉多纳和刘晓庆、哈雷慧星和宇宙黑洞……。
真痛快!我还从来没有和人这样痛快地聊过天。他比郭辉开朗,比“西铁城”深沉,他是我见过的男同学中印象最好的一个人。这些来自宇宙上下各种话题。伴随着啤酒泡沫一起灌进肚子里。
自然,我也谈了我放弃保送上师大的事。他说:“真可以,有点居里夫人的劲头儿!”我听了很得意。
他也谈了他想报考人大新闻系的志向,我说:“太没劲!般新闻净说假话!”他听了也不生气。
他把两瓶啤酒喝光了。我把汽水喝光了。他又启开一瓶啤酒。
“你别醉了!”我说。
“放心吧!十八年难得一次!喝个痛快!”
我不再说话。默默地看他喝。他大概并没有喝过啤酒,我怕他喝多了,忙站起来夺他手中的酒杯。他躲。我说;“别喝了!就坐在这儿说会儿话多好!”他不听,我一把按住酒杯,坚决不让他喝了。他把手从我手心里抽出,然后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怎么也不放开。他的手心很热,忽然,我觉得心里慌慌的,有点儿害怕。我觉得我们之间将要发生点什么……
“我该走了!”我赶紧说,走出房门。他也走出来,脸胀得通红。
“你回去吧!”
他坚持把我送到公共汽车站。一路上,我们谁也没有讲话。而且,我们之间一前一后拉开挺大的距离,信佛隔着一条小河……
现在,我记着这一天日记时,又想起刚才的一切,心里涌起一种十分复杂的感情。我不怪自己,也不怪丁然。经历这一天之后,我对人生才体会深切些。我才觉得自己真的长大了!
写得我真累,躺下来想睡,又怎么也睡不着。莫非我失眠了吗?这是有生以来的头一次失眠……
6月19日
早上起床晚了。亏得妈妈叫醒了我。匆匆忙忙赶到学校,还是迟到了。头一节课是物理。好心的物理老师只是抬起眼睛,从厚厚的镜片后面望望我,没有批评我。
一整天,我都有些恍惚不定。昨天的事,我总想起。推也推不开,象浮有水潭的皮球,按下去又浮上来。
晚上,哥哥看电视。马拉多纳快拿冠军了,哥哥高兴得好象他自己使是马拉多纳一样。
爸爸还没大回来。大概,正在查他的帐吧。妈妈回姥姥家了。我独自一人坐在里屋,把门关得严严的。我要踏下心来复习功课。一个人要有这种毅力。我要培养自己的这种毅力。昨天的事,我怕吗?后悔吗?不!不过,我不住问自己:难道这就是你真正憧憬的爱吗?我又回答不出。
6月14日
又是星期六。下午没课,我刚刚吃完饭,郝丽萍就找我来了。她穿得真漂亮。太阳裙把她那两条修点的腿衬托得更长、更美。这种裙子。一定是常鸣妈妈小摊上的货。她妈保证不知道,要不非又和她干一仗不可。我真羡慕郝丽萍那两条长腿!
“天琳,你有心事!”她关切地搂住我的肩膀,对我说。这话让我感动。我的脸就是晴雨表,瞒不过她。
我没说话,她又说:“我看你昨儿一天都心神不定的!有什么心事,告诉姐姐我,我替你解解心宽!”说着,她从兜里掏出一副扑克牌,“来,姐给你算个卦!”
我推开神,说:“算了吧!我不信这玩艺儿!”
“不信?这玩艺儿绝对准!我用的是八十年代流行的新算法!有科学根据的!”
我苦笑一声。
她把牌忽然一扔,又搂住我,轻轻地对我说:“对姐说说吧!别闷在肚子里!”
我推开她,说:“说什么呀,我挺好的!”我什么也不想说,那只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不愿意告诉别人的秘密,就象一块绿茵茵的草地,挂着一块“闲人免进”的小牌牌。
“那好!姐带你出去散散心!”
不由分说,郝丽萍把我带出门外,来到大街上,在花市大街的一家冷饮店里坐下。这是一家新开张不久的西式冷饮店,门面装潢很有点现代派味儿,门内的价格也高得让人撇嘴。这种地方,我还是头一次光顾。
“怎么?你发财了?”我知道郝丽萍的钱一定是常鸣给的。
“喝杯冷饮的钱还有!我请客!”
她要了两杯冰激凌汽水。桔黄色的汽水泡着粉红色的草莓冰激凌,真鲜艳,冰凉冰凉的,喝进去,很舒服。
“看你轻车熟路的,这地方常来?”我问她。
她一笑:“快高考了!这是特意陪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