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夜深人静,密密竹林里的乌鸦冷啼划破寂静。
乌鸦飞向竹林内的一座阴森宅第,月光随之冷冷地洒入宅院一扇半掩的棂窗里,里头隐约可见一盏烛火在夜风里摇摇晃晃着。
室内透着一股陈旧味儿,即便里头摆设家具用的是上好沈香木,几案、躺椅雕工仍是卓越不凡,可上头的斑驳骗不了人,大厅里曾经价值不凡的一切,像是被君王遗弃的迟暮美人,让人瞧着徒增心酸。
“狠心娘亲、扼断前程、多情谁怜……”一个尖细嗓音唱着幽怨曲子,声音飘忽不似人声。
一抹娉瘦白色身影自黑暗中翩翩舞出,一张惨淡若鬼的面容,随着身躯舞动而在烛光中若隐若现着。
一名黑衣人盘腿于烛火前,视若无睹地看着前方。
“事情进行得如何?”白衣人挡在黑衣人面前,以一种唱戏的压嗓子细声问道。
“已将东西交到她手里。”黑衣人的声音恍如一滩死水。
“好。该备的东西也要全备妥,一点差错也出不得。”白衣人声音不疾不徐,但一对用炭笔勾勒出的狭长凤眸闪烁着厉鬼般的锐光。
“明白。”黑衣人面无表情地说道。
“退下吧。”
白衣人宽袖一挥,又自顾自地在偌大屋内旋身、掐着指掌、摆着身段,想着屋内无形的魑魅魍魉全是看戏的人儿。
白衣人身子旋得快些,地上灰尘却呛得白衣人不得不扬起袍袖掩住口鼻。
“你们这些灰尘也敢呛了我!澳日我掌了权,便将你们全都杖毙!”
白衣人扬起莲花指,忿忿然跺脚之后,便拖着脚步走到屋宅中央一尊木雕人像的面前。
那人像约莫半人高,纯以沈木雕成,香气四溢。人像半坐半卧地斜倚着,一对杏眸挑情地扬起睨人,妖艳神态在烛光摇晃下,显得极端邪气。
“你可要保佑我这个正牌善心神,让接下来的布局一切顺利。毕竟所有人都相信你这尊由我刻出来的善心神像,能够成就一切心意啊。嘻嘻嘻……我是善心神,我无所不能……人命如草芥啊……”
白衣人尖笑着仰起脸庞,露出那张与雕像如出一辙的妖气面容。
一阵冷风将烛火吹得晃动不已,白衣人伸手拈住神像旁那盏蜡烛芯。
那对以炭笔勾勒而成的销魂杏眼痛得一瞇,魅色脸庞一阵扭曲,但唇边却浮出一抹笑意,因为——
所有的痛,都会是值得的。
铃——铃——
墙的另一面,传来摇铃的声音。摇铃声音一声声地拉得极长,催魂似地唤人回应。
“唉呀,今晚被善心神选上的人来祈愿了……”白衣人从怀里拿出一盒胭脂,涂上唇、抹上眼角,一张死白脸孔于是露出诡媚的红晕。
白衣人按下神像后方墙上的机关,一个旋身,白衣人与神像顿时消失在墙的另一端。
墙的另一端是一座藏身在竹林里半人高的黑色小庙。
“善心神啊,多谢你愿意答允接见,请你大发慈悲,让我得到戚家家产,别让我哥哥生的那个看起来不男不女的戚无双占尽所有便宜……”
第1章(1)
清晨卯时,天色仍暗,秋丰国花城的蔺府里负责生灶火的两名小婢,正模黑起身盥洗。
两名小婢不是府邸里最早起之人,因为宅院东南隅的练功房里,蔺府主子十四皇子蔺常风已于黑暗中与一个人形桩对打着。
他身形潇洒,手势如行云流水,忽左忽右的脚步既快又稳,人形桩在他拳风包绕之下,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地响应着他的拳法。
练完整套拳,蔺常风在长榻边盘腿坐下,他闭目敛心,气贯丹田,脸上不曾因为已连续武动了半个时辰而有丝毫倦色。
这般练武习惯他已持续多年,即便以后即将要到秋丰国“巫城”担任城主,他还是这么勤练体魄精神。
前些时候之所以乱了规矩,只因为有个扰得人日日不早起、人心大乱的小人儿戚无双。
蔺常风想起那个女扮男装十多年、连他都曾被那张聪黠的绝色脸庞蒙骗过的纤纤身影,唇边不由得浮起一抹宠溺笑意。
只是,蔺常风的笑意并未持续太久。因为他一想到父皇日后对于戚无双女扮男装一事,可能会有的刁难,向来沈稳儒雅的脸庞,也不禁闪过一阵担忧。
戚无双女扮男装多年,摁下经商成功的美事不提。她以迎娶多名妻妾、游走风月场所为幌子,让整个花城之人,包括她爹,都以为她是个不折不扣的浪荡子。
这些事,显然不会为他父皇所乐见。
蔺常风很快地在脑中将最坏情况,以及应该如何处理的方式想过一会儿后,窗外鸡鸣声提醒他天色已破晓。
蔺常风快身下榻,以冷水简单盥洗后,他换上一袭皇族绣金绸衫,梳正发冠,原就英姿焕发的端正面容,益发显得神采不凡。
他走回相邻书房,处理起前些时日离开“花城”,手下探访民情后所上呈的奏折。
身为秋丰国皇帝秘密于民间生养之子,他虽无须以皇子身分居住京城之内,却仍有父皇交代的职务在身。
他表面上以儒士身分到秋丰国内六大城搜集散佚诗歌,实际身分却是代替父皇暗中巡察民间疾苦、访视各地官员是否适任的秘密御史。
案皇为此成立了“御密处”,让他从民间征集可用人才成为里头的当差探子。这些探子经过一到两年严格训练之后,便在市井巷弄间搜集民情,好让百姓疾苦有机会上达天听。
他以身为秘密御史为荣,也以此为一生职志。不料,他前阵子因为平定皇长子叛乱有功,被父皇任命为巫城城主。
想这秋丰国不过六大都城——花城、巫城、工城、农城、儒城、医城,他如今之权力可见一斑。
蔺常风一忖及此,漆然黑眸染上忧色,双唇一抿,端正面容因为没有笑意而显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威仪感。
只是,父皇愈是委以重任,他却愈是戒慎恐惧。毕竟他虽有心想为人民做事,却不想涉入皇子之间的争权夺利,他只想与戚无双携手终老。
蔺常风整理完该上报给父皇的奏折后,简单将府内长串的访客拜帖浏览过一回,再用朱笔勾勒了几家需要特殊回礼者之后,他起身准备唤人备来早膳。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明晃晃日光晒干庭院里绿叶上的露珠,散发出一种自然芬香。
“王爷,九王爷来访。”站在院落门口的管家,恭敬地上前禀告着。
“有请九王爷至大厅上座,奉上养生茶。”蔺常风向来沈稳的面容浮起爽朗笑意,转身就走向大厅。
打从这年父皇宣布他为巫城城主,并对外宣布他的皇子身分之后,对于皇位有野心的诸多皇子们,便纷纷将他视为眼中钉。除了九哥蔺玉之外。
在父皇尚未对外宣布他的皇子身分时,他在宫中便与身子孱弱的蔺玉颇有些交情。
等到父皇宣布了他的皇子身分后,蔺玉是第一个前来恭贺他之人。两人很快地便接受对方为兄弟,蔺常风猜想这是因为他们对于宫内之事,皆无太大野心的缘故吧。毕竟九哥不久前才跟父皇请命,希望能迁至农城居住,说那里青山绿水,宜于读书养身宽心。
蔺常风一踏入大厅,蔺玉便带着一股浓浓药味迎了上来。
“十四弟,一早打扰了。”蔺玉说道。
“九哥说的是什么话,快快请坐。”蔺常风上前对九哥行了个礼,兄弟俩便在靠窗的黑檀罗汉床两端坐下。
两兄弟长相各异,蔺玉面貌瘦弱、样貌单薄,就是寻常儒生模样。蔺常风却是姿容端正、剑眉星目、笑意真诚,且隐然有种不怒而威的皇家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