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云罗走近他,先拾起画绢摆回桌上,继而牢牢扶住他手肘,想迫他转向床榻边。
“滚开!谁要你多事!”司徒无艳倦了、累了,脾气自然也更大了。他低头要赶人,不意却看到她扎着布巾的伤口。
这个绢儿不顾自己手里伤口,却只顾着他身子,此举未免太不寻常,除非!
除非是云儿跟她的婢女说过许多他的事,表达过太多对他的在意,这个绢儿才会这么认真地想服侍着他……
“她经常提到我吗?”他迫不及待地问道。
段云罗用力地点了好几下头。
司徒无艳混乱心绪至今才稍稍平稳而下,不再反抗地由人扶着上了榻。
她弯身为其掀开被褥,并从一旁药柜里,掬了一丸药草到香炉里,做了个睡眠手势。
“她究竟在哪里?”司徒无艳躺上枕头,扯住她衣袖。
段云罗指了下他的脑子——在你的记忆里。
司徒无艳望着她那双幽净眼眸。
“错了。你得替我告诉她——”司徒无艳伸手抚住胸口,眉眼之间似看如睇,波光流转。“她一直在我这儿。”
段云罗鼻端一酸,红了眼眶。她飞快为他拉起被,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不敢给他瞧见。
幸而司徒无艳才躺上玉枕,眼眸便闭了起来,半昏沉地陷入梦里。
他现下躺在云儿床上,他们不消多时,一旦会再相见的。
云儿舍不得让这群跟随她的忠臣们流落在这座岛上的。
云儿也舍不得这么多日不与他相见的。
可她当真舍不得他吗?若真舍不得,当初又岂会送他离开?若真舍不得,现下又岂会铁了心不与他见面?
司徒无艳揪起柳眉,黑发在玉枕上辗转难安着。
不过,现下筹码握在他手上,这座岛这么丁点大,就不信找不到她。
“云儿……说个明白……”他低喃着,感觉有人轻抚着他额头,一股药草味道在他鼻尖儿打着转,他想睁开眼,却不敌药性,白皙脸儿一侧,坠入黑甜梦乡里。
他总觉得云儿此时便在他身边哪……
段云罗坐在长榻外侧,望着他脸庞,泪水终在此时方滑下脸庞。
世人皆不齿弃糟糠妻子不顾之负心男子,可她与那些男子又有何不同呢?总归不也都是追逐着荣华富贵去了吗?
“我是不得已的……你知道我这命既是众人所救,便得对得起众人。我爹陷天下百姓于苦难,我又岂能置一切于不顾呢?”怕惊醒他,她的话只能无声地吐纳着。
“我当年弃你而去总是事实……而今你已是摄政王,想要哪般女子不能得呢?我不要求你再度接纳我,只求你真瞧见了我以后,别用奇特眼神望着我,至少我曾经是个能与你交心之朋友哪……”
段云罗无声地续续说着,拿起银箸,拨弄着香炉,让药香在屋内散得更浓些。
她奢望得不多,能这么瞧着他一夜,便像是天赐福分了。
原以为此生再也见不着他了哪!
段云罗凝望着他在烛光下益发清艳脸孔,她忽而扬起唇,笑了。
说不渴求再度被他拥入怀,是假的。
可她不强求,也没资格强求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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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无艳这一睡,就是两日两夜。
待他醒来时,但见绢儿趴在长杨边睡得正沉。
他定定看了她一回,对于女子这种异常关心原是不屑一顾地,可他此时却避开她身子,轻步下了榻。
是云儿要绢儿这般待他的,他不想辜负她的心意。
司徒无艳推开门,才走出院落,便不顾尚未全然病愈身子,开始领军在岛上四处寻找段云罗踪影。
这一找,又是两日两夜。
他踏遍了岛上每一寸,却是连一抹闲杂人等影子都未曾瞧见。
怕国内政事再生变,司徒无艳让楚狂人先领着军舰回国,自个儿则仍待在岛上和段云罗耗着耐性。
这一夜,海上风狂了些。
司徒无艳已经不想再费事找人了,他在海边吹了一晚的风,满头青丝全让海风给吹成纠结。他知道自个儿被海风吹得头疼,可他不甘心就这么放手。
他黑眸一眯,急怒之下,准备回房要严刑逼问绢儿!
绢儿若是再不说出云儿行踪,他明日一早便要领着大车,将全岛之人一并带走,届时看云儿是现身不现身!
司徒无艳推开大门,屋内灯烛早已燃亮,一股药香袅袅地飘在四处,教人闻了也心旷神怡。
他板着脸,大跨步地走回榻边。
缉儿一看他回来,眼儿全亮了。
她先是端过一盅茶,递到他手里。上头压着一张字条,就说这茶是特别烘过酌,不伤他胃的。
司徒无艳怒气被她的欢迎消弭了泰半,哪还想得到什么严刑逼问。绢儿待他是不求目的好,他这几天算是看得极清楚了。
可他心里恼着云儿不现身,一迳板着脸,也不理会那盅茶,自个儿走到窗边长榻,倚着枕褥便坐下,发火地垂眸而下,存心不理人。
他可以轻易地在这座岛上闹得天翻地覆,逼人找到云儿出来,可他不想。
他毕竟不是大恶之徒,况且当年留在岛上,所有人都待他极好。灰虎将军是第一个拍他肩膀,夸他博学强识之人。已故御医抚过他的头,夸他极乖巧。吴嬷嬷天天不忘问他想吃什么,把他当儿子一般地疼着……
怎么他这回回来,每个人都对他闪闪躲躲,竟没一个人再对他和善了。他做错什么了吗?
司徒无艳闭眸,微张着唇,痛苦地喘息着。
段云罗一见他唇色红得不自然,伸手便想去探他的脉象。
“云儿?”司徒无艳一惊,蓦地睁开眼。
她摇头。
司徒无艳盯着绢儿,星眸肆无忌惮地撞进她眼里。
她咬住唇,他眉头却是一蹙。
他不是容易觉得自在之人,可每当他和绢儿共处一室时,心里总是轻易地便平静了。
偶尔他闭上眼,竟恍惚地有种错觉,以为云儿正在房内静静地陪伴着他。
司徒无艳眯起眼,仔细地将绢儿上上下下打量过一回——
她与云儿身高相仿,身上味道相似!可吴嬷嬷也与云儿身高相仿,且这房内都是药草味,谁待久了,都会是这股味儿的。
云儿与绢儿,应当不是同一人吧!
因为他实在想不出云儿为何要假扮他人的原因。司徒无艳眼也不眨地看着她……
就在段云罗被他盯得几乎快招架不住之际,司徒无艳却朝她伸出手腕,让她诊脉。
“你也懂医术?”他问。
段云罗掐指比了一点点手势。
他合上眸,感觉一道温润指尖在他指尖探压着,心里便安适了下来。
他等会儿得问问绢儿,这屋内烧的究竟是啥香气,怎么他每回一进屋子,便忍不住想打眠歇息。
段云罗松开探脉指尖,起身写了张字条,再端来一只漆盘,里头摆了杯水与一盅菜粥。
她轻触了下司徒无艳衣袖,先递过字条——
您先用点粥,我让人去熬些姜汤让您祛祛寒。您似乎又染了风寒……
“染了风寒又如何!我这身子便是死去了,也没人关心——滚开!”
司徒无艳一忖及己身孤单,心情忽而大坏,他明眸一瞪,使性子一挥手便将她漆木盘里东西全往地上一挥。
陶杯与瓷碗啪帕地碎了一地,砸出一地水渍与米糜。
段云罗揪眉,却还是一声不言语。
她也不先收拾一地狼藉,只是定到桌前,又写了张字条!
岛上食物得来不易,即便您贵为摄政王之尊,也不该随意扔掷。
“整座海滩上都是翡翠,要什么锦衣玉食没有!”司徒无艳冷冷低咆着,心情奇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