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手急着想撑着身子,却不慎让地上砂石给磨破了皮,掌心沁出斑斑血痕。
段云罗吃痛,可她没忘记自己现不是个哑巴,于是便咬着舌尖,硬生生忍住那道火辣痛楚。
司徒无艳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才放了猜疑。
她果真是个哑巴儿!跌倒了也没吭上一声。
不过,就算她是个哑巴,只要她知道长公主踪影,他一样能逼问得出来!
“小心啊!”一群人全都围到长公主身边。
“全给我滚开!不过就是跌个跤而已,何须如此大惊小敝!”司徒无艳低喝一声,大掌直接拽起婢女袖子,狠扯了两下。
段云罗心虚怕被看出异状,很快地爬起身。
“你好大胆子,竟敢如此对待公……”有人看不下去,跳出来说话。
“公什么?”
“公主身边的人啊!她与公主情同姐妹啊!”灰虎将军接话道。
“若是段云罗当真舍不得她受苦,那就叫她快快出来与我见上一面。”司徒无艳冷笑一声,长靴恶意踢了哑巴婢女一回。“还不快走,难道等着我再绊你一脚吗?”
他脑间之晕眩,提醒他其实应该要好好休息。他板起脸,强忍着不适,继续往前定,其间并唤来了副将,要他领人仔细地搜寻过岛上每处角落。
段云罗紧跟在司徒无艳身后,低头不敢与任何岛民眼神相接。她知道他们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一辈子了啊,她又何尝不是呢?可要她在司徒无艳面前承认自己的平凡,总还是得给她一些时间啊……
第六章
司徒无艳走进段云罗院落里,才推开主屋大门,一股药草味便朝他扑鼻而来。
他没在正厅多耽搁,直接走进了她的闺房。闺房里药草香气更甚,他深吸了一口,感觉全身皆沾染了她气息。
放眼一瞧——东墙伫着一柜书、一只矮药柜,一张褚木色大桌与太师椅。书桌上摆着书籍茶具,几味干燥药草,还有一方端砚与一排笔架。
司徒无艳走到太师椅前,伸手抚着上头半旧之紫色坐褥。
他记得自己曾经坐在这里替她磨过墨。她说,他磨的墨色又均又细,是个心细如发之人。
司徒无艳唇角弯弯扬起,眼色也柔了。
这些事,他原下以为他记得的,没想到竟是沈在记忆最深处。
司徒无艳执着墨条,瞧得倦了,身子其实也疲惫不堪了,他遂半垂眸,将面庞枕在手臂上。
段云罗看着司徒无艳每一个动作,心头酸楚着。
她知道他想起了哪些事,因为那些事她亦是一刻都没忘记过。那些事,她总是在夜阑人静时分,才敢拿出来品味一番,免得灼红双眼被人瞧见……
段云罗就这么痴痴望着他,连手上的伤口也忘了疼。
叩叩。
门外响起两声敲门声,段云罗开门接过吴嬷嬷手里木盘——里头有着一碗墨色安神汤药及一碗雪白软粥。
段云罗才端起木盘,掌心伤口免下了又是一阵刺痛。她揽眉忍着,将木盘端至长桌边,先指指粥,又指指汤药。
“你要我先用膳,再喝药?”司徒无艳身子也不抬,飞眸瞧人之模样,媚态横生。
段云罗胸口一紧,很快地点头。
以前只觉得他好看,可不知道他这双眸子见光之后,神态竟较之以前还惑人,连她都不免看傻眼了。
“谁替我诊的脉?谁替我开的药方?”司徒无艳问。
段云罗不语,那欲言又止神态却又什么都说了。
“是长公主吗?”司徒无艳扶着长桌坐起身,瞪着那汤药,好似她其实藏身在里头一般。
就在他昏迷时,她曾经来过啊!
她握过他的手,或者也抚过他脸颊。可她既然来过,又如何能狠得下心来不与他见上一面。
段云罗默默递过白粥。
“我不吃。”司徒无艳孩子赌气似地别开眼。
段云罗左手拿起毛笔,颤抖地写下——
不吃,坏了身子,不就更见不着长公主了?
司徒无艳看着那歪斜字体,想着这丫头本该要怨他将她带在身边使唤,怎么却一道怨眼都未曾见着。他心念一动,月兑口问道:“长公主跟你提过我?”
段云罗身子一怔,缓缓地点了头,放下笔管。
“她都说些什么?”
一言难尽啊!段云罗摇头。
“说不出口,就给我写下来——”司徒无艳拽过她的手,硬将毛笔又塞回她手里,牢牢握在她掌间。
段云罗痛得倒抽了口气,笔管从掌间啪地落在桌面上,染墨笔尖于是留下一滩墨污。
司徒无艳扯过她手掌,瞪着上头掺着沙土之破血伤口,那是方才他绊她一脚时,她以手掌着地所受之伤吧。
被他这么扯着,她也没吭声,看来哑巴这事着实不假。
司徒无艳板起脸,甩开她的手,从怀里掏出一罐药,扔到桌上。
“拿去涂伤口,省得别人说我虐了你。”
段云罗拿过药膏,往后退了一步,走至梳妆镜边的铜盆里洗净了手。
司徒无艳拿起拿起白粥,抿了几口,便端起药一饮而尽。
那药掺了灵芝及珍珠海草等药材,原是极苦,却没让他皱一下眉。
他这些年来,还少吃过苦吗?
能吞得下肚的,就不苦了。
司徒无艳将药碗才往桌上一搁,却见那个绢儿已经在屋内燃起了两个火盆。屋子不大,很快地便暖了起来,烘得他眼皮也沉了。
她又拎过一只铜壶,替他倒了杯水。
司徒无艳口正干着,执着铜杯也饮尽了水。
半垂眸子里早已是倦意,可他不甘心睡,撑着脸颊扬眸眺着屋内——
西墙是她的梳妆镜,他记得自己帮她梳过发,指尖总要“不小心”滑过她的耳珠子,她的耳珠子水滑地像珍珠一般。
请早些歇息吧。段云罗又递过一张纸条。
司徒无艳没理会她,他站起身偏偏斜斜地走到梳妆镜前。
黄铜镜里,他一双眸子似睡非醒,瞧得他也倦了。
司徒无艳移眼看,细细端详着桌面,上头没太多东西,只有一根磨得精亮木簪。
他将木簪握在手里,另一手拉出梳妆镜其下之抽屉。
段云罗忐忑地想上前阻止,却怕被看出破绽,只得站在一旁,紧绞着手指。
司徒无艳瞪着抽屉,里头空无一物,除了一张——
他的画像。
司徒无艳拿出画像,红了眼眶。
画像里是年轻的他,眉目如画、唇红齿白不在话下,难得的是他虽闭着眼,可唇边笑意却是千金不换之喜悦神态。
他从不曾看过自己这般雀跃模样啊!
“你究竟在想什么?我犯了什么错,要让你避我如蛇蝎?即便是对我已无情意,也该出来说个分明啊……”司徒无艳抚着画绢里自个儿那张笑脸,声音甚是难受。
段云罗不忍猝听,后退了一步,腰间荷包与平安铃发出窸窣声响,惊醒了司徒无艳。
司徒无艳这时惊觉到房里尚有他人,倏地闭上嘴。
段云罗转身到书桌前写了几个字——
鲍主有苦衷。
“苦衷?!”司徒无艳发火大吼着,将他的画像往地上一扔,把梳妆镜前月牙凳全都一脚踹到一旁。
不过,他而今正是体虚之时,即便是这样一个小动作,竟也让他气喘不已到只能偎着墙说话。
“有什么天大的苦衷得让她对我避不见面?若是军队明日搜不到她,我后日便将整岛之人全都一同架回京城,到时候我看她到底出来见我不见!”
司徒无艳扶着一旁墙壁,眼神火怒,可声音却已气若游丝。
段云罗瞧着他这般孱弱,自然心疼不已。她知道自己迟早总会承认身分的,不过至少给她一点时间,让她能够再度百无禁忌地看着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