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瞪著她的明亮眼神,竟瞧不出任何被轻薄的难受,反倒是他斗篷下的脸孔被内疚感压成又青又紫——
他现在相信他为了学医而离开她身边的时间,的确是太久了——不行!他得让脑袋清醒一下。
“我得赶路离开这里。”他抱起婴儿,倏地转身到看不见她的地方。
天快亮了,星子的光芒已经开始逐渐黯沉。
“你还会再出现吗?”秋芸芸碎步跑到他面前,双眉紧蹙地深锁著,小脸这时才出现了焦虑的神情。
“待你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稳婆时,我会出现的。”他平静淡然地说道,不想再流露出任何情绪,也没让她阻止他向前的步伐。
“我会努力的——我叫秋芸芸,住在桃花村里。”
“我知道。”糟了!他被一道树藤绊了一跤,决定不再开口多说一句废话。
“你知道?!”她的疑问飘散在空中,紧追在他的身后逼问:“你究竟是谁?”
黑衣人的手指向她的后方,秋芸芸旋身一望——这才发现有个人影往这里直冲而来,而慕子璨的声音则开始在林间回响:
“芸芸……芸芸…”慕子璨喘著气,孩子气的面容因为疾跑而泛著红。
“你的耳朵真好。”她回头想和黑衣人说话,却黯然地发现他已然消失无踪。
走了哪…
“我——我找不到大夫——不过,我把王大夫的药箱拿了过来——”慕子璨捂著自己发痛的肚子,几句简单的话却因为上气不接下气而要说上好半天。
秋芸芸看著他不住颤抖的唇,伸手接过了他手上的药箱,轻拍著他的背:
“不急了,休息一下吧。孩子生出来了,没事了。”
“没事了?”慕子璨傻楞楞地重复说道,如果没事——她为什么看起来很难过?
“听说芸丫头这回接生孩子的手法可高明了!”王大娘尖细的嗓子叫叫嚷嚷著。
“听说是因为西王母附身,所以她才会使出那等高明技巧的。”巴大娘压著嗓子的说话方式,像在传著秘密。
“原来是西王母降临啊,我就说嘛——一个没成亲的丫头片子能做出什么事!”
王大娘脸上多了份自在——那个小丫头可别太能干哪。
“要不是西王母附身,她哪来的那种神乎其技,把肚子剖开拿出孩子来呢!啧啧!想著就要让人吓昏呢,听说那吴家嫂子现在活蹦乱跳的呢!”
“听说官府已经把秋芸芸的名字列入稳婆名册中了。”
“便宜她了。”
“以前那个银发大夫不老说当她成为有名的稳婆时,就要让慕子瑄回来吗?”
“是啊…听说……听说…听说……”
就在这样一连串的听说中,桃花村里芸芸姑娘的稳婆盛名,一如今年桃花林中盛开的桃花——鲜明得让人不得不注目。
第五章
雄雌两兔傍地走不识故人是伊人
“恭喜你生了个漂亮女娃。”秋芸芸替产妇打理完所有事情,柔声地问道:“需要我帮你将紫河车拿去卖吗?”
她知道这家人的环境并不好,而紫河车这种东西被称为能“大补气血”,列名为珍贵的药材。(紫河车即胎盘)
“不是说紫河车要埋在土里才好吗?若配成药被人吃掉,孩子的命会不长——”产妇虚弱地担心说道。
“紫河车这东西,就像你剪下的长发一样,对胎儿或你都是无益的。不过,这东西让泡制提炼一番后,在京里可值钱了,你这娃儿可替你挣得一些做月子的银两。”
“秋姑娘你真好,我家里嫂子的紫河车就被稳婆偷拿去卖掉,她哭得眼睛都坏了。”产妇说著说著,困窘地红著脸,内疚地看著秋芸芸:“秋姑娘,接生的银两等我那口子打猎回来,我们再……”
“送些青菜豆腐给我就好了,我和我娘爱吃得紧。”秋芸芸用手罩住孕妇的双眼,吩咐她好好休息后,便侧身收拾起自己的蓝布包袱。
前些日子,左边山头大火,所有猎户全都挤到右边的山头狩猎,这名女子的丈夫挤在众人之间能打到多少好猎物呢?况且,光瞧著这家徒四壁的样子,她也拿不下手啊!日子过得去,救人也是好事一桩哪。
秋芸芸拿起蓝布包袱,与娘一同步出房子。
在阳光下与娘相视一笑,她心中的踏实感却远比天空更加灿亮——
自从那日遇见黑衣人后,时间又向前走了几个月,她努力勤读医书,认真学习接生之道。
这是她第一次不假他人之手,成功地为人接生哪。怎能不为自己的表现雀跃兴奋呢!
“娘觉得我表现得如何?”秋芸芸的眉毛眼睛全一本正经地看著娘。
“好到不能再好了,娘从头到尾都没有插嘴的机会哪!”秋大娘兴奋地握著女儿的手,笑到合不拢嘴——
有女如此,夫复何求!
秋芸芸扬起一眉,皱了两下鼻子,最后把脸全挤成一团,然后咧开两片柔美的樱唇,仰首哈哈大笑出声:“我成功了!成功了!”双手还豪迈地插著腰——这样的姿态笑起来才痛快!
“喊那么大声,就连树上的鸟都知道你接生成功了。”秋大娘笑著拉下女儿的手,却忍不住用力拥抱了她。
“娘——谢谢你,谢谢你!”秋芸芸紧紧抱住娇小的娘,感觉自己从今而后就是一个可以顶天立地的大人。
“谢什么!那是你聪明又努力。”秋大娘被女儿的红眼眶惹出了眼泪,她还记得芸芸初入产房时的鬼吼鬼叫哩!曾几何时,女儿已经成长至此哪。
虽然仍是母女俩相依为命,然则有女承衣钵的感觉,却让她觉得离世多年的丈夫也正微笑地注视著她们。
“我是娘的女儿,当然聪明努力又美丽喽。”秋芸芸眨乾自己的泪水,擦去母亲的泪痕后,俏皮地扬起嘴角一笑,旋即又严肃了表情,认真的口气让秋大娘一愣!
“不过,有件事我认为我永远都不会习惯。”
“哪边不对劲?我觉得你做得很好。”秋大娘紧张地问道。
“老天爷,要我那么温柔婉约地说上一个时辰的话,难过死了!我怎么可能习惯嘛!”秋芸芸掀起裙摆揭出足下风,领口也顺势翻开,露出雪白的颈线。
呼!凉爽无比。
她朝娘咧开嘴,开心地在风中大笑著。
“秋姑娘!你还未出嫁呢,煽风的样子至少好看一点。”秋大娘拉下她的裙摆,捏住秋芸芸的鼻子。
“别捏、别捏,鼻子已经够尖翘了,再捏下去,就要挂衣服、秤猪肉了。”她全身最美的地方就是鼻子——小而匀称,鼻尖甚且俏皮地微扬,说有多好看就有多好看。
秋大娘满意地看著女儿——眉目如画、冰雪聪明,虽然言行举止著实和大家闺秀沾不上边,不过总是可以用美丽的笑容唬弄住他人,那也就万事无虞了。
“娘现在只剩下一件心愿未了,那就是你的——”秋大娘开口道。
“娘现在最大心愿就是——想买串鞭炮来庆祝我终于可以独力为人接生了,对不对?”秋芸芸双手抱著母亲的腰身,漾著笑容的小脸平贴在娘的肩头上。
“你明知道娘的意思。”
“哎!女大不中留,我早知道娘动了凡心。”她嘻嘻一笑,露出两排编贝:“娘看上哪家的大叔?,还是哪一户的年轻小伙子啊?”
“你这丫头说话怨地无遮拦。”秋大娘重拧了不她的鼻子,却被女儿拉过手轻咬了一口。“你还是小女圭女圭啊?!”
“女儿在娘身边,永远都是小女圭女圭。”秋芸芸学女圭女圭的声音,娇声软调地撒著娇。
“小女圭女圭也没你这样黏人,让子璨看到又要笑话你了!”秋大娘刮刮女儿不知羞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