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明亮的阳光,绿盈的草地,缤纷的五彩气球,衣香鬓影的名流仕女间,交梭着端着鸡尾酒四处走动的服务生。空气中挣是兴奋之情。气氛中唯有欢欣之意。
这是场台湾并不常见的欧式婚礼。
粉色的玫瑰搭架成弧状拱门,映出一棚的娇媚喜气。
弧状拱门前,一对新人并肩站立于神父面前。
新娘一袭高领无袖的珍珠白礼服,脸庞微低地望着手中的那一捧百合,精致得足以入画的眉眼间带着抹微漾的笑意。
“商涛帆,你愿意遵守婚姻的誓约,并许诺一辈子照顾并爱护杜亚芙吗?”神父对着含笑的新郎问道。
“我愿意。”新郎深情地凝望了旁有着古典侧面轮廓的杜亚芙。
“杜亚芙,你愿意遵守婚姻的誓约,并许诺一辈子照顾并爱护商涛帆吗?”神父再次开口,抬头望向气质非凡的新娘。
杜亚芙仰起头来,给了身旁的商涛帆一个微笑。
“我愿意。”
“我现在正式宣布你们结为夫妻。”
神父的话甫出口,彩带与玫瑰花瓣伴随着人群起哄的欢呼一起撒向这一对新人。
“新郎吻新娘!”
“新郎吻新娘!”
人群中起哄的声音围绕着两位新人,新郎温柔地以指尖挑起新娘白皙的下领,在印下吻之前,在她的唇边低喃:“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狗屎!”商涛帆用力地把手中的遥控器砸向电视,气愤地瞪着荧幕中那段四年前的婚礼录影。
影片仍然继续地在播放。
影片中的她,虽在他的亲吻下稍粉了颊,但优雅的唇依然扬着她一贯不超过十度的微笑弧度。
她就是这样!永远是那抹让人看不出所以然的神秘笑意,永远不失礼的完美表现,就连在自己的婚礼上她都不会呈现出任何逾距的喜悦。
“可恶!”他走到录影机前碰地一声按下了停止键,让电视荧幕只剩一片刺目的白。
他再也无法忍受她那种即使快乐也不改其冷静表情的模样。无法再忍受她精致五官中的毫无情绪。
四年——
他们的婚姻甚至还不到七年之痒的地步,就已经摇摇欲坠、岌岌可危了。
商涛帆用手苦恼地耙耙头发,闭上了他深邃的眼,平直而浓密的眉此时痛苦地拧结着。他们的婚姻怎么会走到这样的地步?
他握紧了拳,愤懑地捶向录影机,苦恼地转过身望向卧室中那张杜亚芙的油画像——绝对美丽、绝对冷淡。那个画家太该死地把她那种寒梅般的韵致传达得活灵活现。
她就像一座雕像,完美得令人咋舌,却也不真实得让人触不着边际。
“我养一条狗,高兴时还会对我摇尾巴,而你……”他对着墙上的油画嘲讽地抿了下嘴角,止住了自己的自言自语。觉得自己十足地悲哀,有着这样的一个妻子,这样的一段婚姻,悲哀啊!悲哀——十足戏剧化的抽象名词。
而他最大的悲哀,竟是他依然把她放在心中最悸动的那个角落,一如初见她时对她的爱恋。
商涛帆叹了口长长的气,转身坐回正对着电视机的沙发,无意识地盯着已无画面的荧幕。
唉认识杜亚芙,原以为她不显露感情的脸庞,只是她防御的一道面具。只是她良好的家教让她有些拘束罢了,他认为这完全不会影响到他对她的热爱,在他的眼中,她是绝绝对对的冰雪聪明,而她无意流露出的脆弱,更让他怜惜。身为外交官之女的杜亚芙,轻易而不费力地收服了他那颗漂浮多年的心。
而他,自认为可以融化她脸上的冷漠;毕竟他从未对一个女子如此地动过心,不曾对一个女子的才智如此地佩服过。
因此,才认识她一个月,他们就在双方家长的祝福下走进了结婚礼堂。
当时,他真的很认真——认真地一如初恋的男孩一般的——认为她会改变的,会因为感受到他的爱而改变,他一个游戏人间的情种,都可以为她驻足,停止了狩艳的脚步,她当然也会为他而有所改变。
“哈!”商涛帆将身子往后整个瘫向沙发,头颈疲惫地靠着沙发背上。
他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四年前改变的人,是他。四年后,依旧是他。
必于她那已经完全掩盖住真实情绪的面具个性与他们婚后一个月即陷入冷局的婚姻,他早该绝望了,不是吗?
那他又何必孤坐在这,任伤害一次次的重复。任胸口一阵阵的难受?又何必拿出当年结婚时的录影带出来自虐一番?
为什么?
因为你嫉炉——
一个声音,狠狠地刺向商涛帆的脑子。
是的,他嫉妒,嫉妒得接近疯狂。
打从今天下午,他开车经过“九华”饭店,偶一回头竟看到她漾着开心的浅笑和台湾赫赫有名的律师龚允中走入大厅后,嫉妒就如影随形地依附着他。
商涛帆坐起了身,拳头握紧至指关节发白、青筋毕现。
和那个律师在一起,她不再只是嘴角微扬的应付式笑容,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真实笑容。他知道那种笑容,因为那是她最接近真心的表情了——在他们交往及新婚不久时,她总是带点腼腆地对他露出迷人笑靥。那是他回忆中最美好的一段,而他一直认为她的那种笑容只该出现在他面前,只属于他一人。
所以,杜亚芙不该对那个男人笑得如此该死甜美!
她面具下的真心,只有他才能占领。
商涛帆咬着牙根,起身在室内踱起步来,随手点燃一根烟,抿在嘴边。
他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海上城堡“风威”,他的海运公司、货运船队,是世界上首屈一指的航业代表。只是就在“风威”成功地稳拿全球海航线,立于不败之地时,他的婚姻却是一艘正在逐步浸水而即将沉没的船只。
不是没想过改善这种关系,只是杜亚芙却怎么也放不开,她的良好教养让她甚至连吵起架来,都有种不屑与人争执的气质,即使她心里头有难过的事,她还是平平静静,不慌不乱,仿佛是个没有七情六欲的人。
好一个相敬如宾!他不满地自鼻腔中冷哼了一声。
他们夫妇俩是相敬如宾没错,杜亚芙对他的态度和对待一个宾客毫无二样。除了客气之外,还是客气——天寒会“请”他加衣,晚归会礼貌他说声“对不起”。
然而在她看似和悦的行为下,他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真心。
三年前,当他再也无法忍受杜亚芙的冷漠时,他开始蓄意地在外头花天酒地,带着点赌气的试探心理,想逼出她的真实反应。
只是,当他带看一身的胭脂粉气与外头满天的闲言闲语回到家时,得到的却仍是杜亚芙不动声色的一句“回来了”。
没有责备、没有咒骂、没有任何外露的怒气。
他绝望了,彻头彻尾地绝望。
一个女人,对丈夫在外有女人,可以不闻不问,原因只有一个——她不在乎。因为不在乎,所以甚至在他的父母亲都开始劝戒他收敛外头的行为时,她依然可以无事人般的不吵不闹。
离婚的念头他动了许多次。一个不爱他的妻子,对他而言,是一种折磨;尤其在明知自己还是在乎她之后,她的不在乎只会让他更加心痛如绞。
但——怎能说放就放呢?商涛帆将烟揉熄,伸手按了按疼痛的太阳穴。四年的婚姻,即使她对自己没有感情,但他却不能不管——
“爸爸!爸爸!”一个娇柔乳音在他的书房外响起,书房的门马上就被用力地冲推而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