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取下架上长剑,墨窸竟笑了,“皇上要亲手杀墨窸?也好,这世上又有几人是亲手死在皇上手里的?”抬起头,他的笑愈深,“皇上爱锦瑟远比我想得更深。”
朱厚熜一震,望着他,“朕纵使再爱她,她却全不领情,甚至宁愿与你同死……”
“皇上又怎容她死呢?”墨窸笑着,却有无尽的凄伤,“皇上既然深爱她,甚至可以容忍背叛与欺骗,自然可以感动她。”
嘴角微扬,朱厚熜最终没有说话,只深深地望着他,“皇上请动手吧!”墨窸低语,合上眼,唇角竟是一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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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来没有看过这样鲜艳的彩霞,红得像血。或许是一种预兆吧?他和她的血也会绽出这样绚丽的色彩……
她笑了,笑得极平静,眼里仿佛也只有那片彩霞的存在。她也知道自己的平静是有些怪异,至少是令金英不满的。
但她真的无法不笑呵!有多少年未曾如此平静,当所有的谎言都被揭穿,不必再担忧,不必再掩饰,不必再以虚伪的面具对人,只剩下最真实的爱与恨。
其实,金英应该明白的,即使再多的求情也无法挽回一切。毕竟,这世上的任何男人都无法忍受如此的背叛,何况他是高高在上的皇上。
他真的已经很宽容了!三天前,瑞霙依例葬于金山,并追封为“归善公主”。他对瑞霙所做的一切都令她万般感激,即便现在就赐她一死,也不会令她的感激稍减半分。
转目看向大步而来的小埃子,她没有动,甚至连神情都丝毫未变,杨金英却抛下被她缠得无可奈何的侍卫迎了上去,“福公公,怎么样?”
小埃子摇摇头,看了过来,“娘娘!”
“不必说了,我明白。”曹锦瑟点点头,依然平静。
“你明白什么?!”
杨金英寒着声音斥问,引起小埃子的不满,“杨金英,你这是什么态度?!”
“请福公公叫我‘墨夫人’!”刻意强调一个“墨”字,杨金英睨着她,不复昔日开朗活泼的笑容,“对这样一个女人,我的态度有什么问题?”
“你——”小埃子气极,一时倒也不知该说什么。
“算了,小埃子,随她好了!”曹锦瑟温然一笑,目光转向那扇紧闭的朱漆门,她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会如此平静地等待死亡,没有恨,没有怨,只有无尽的爱。
“为什么不说话?无话可说?!”杨金英咬牙,有压抑不住的怒火,“你这虚伪的小人!说什么视我如姐妹亲人,为我考虑为我着想,全部都是谎言!我把所有的心事,所有的秘密对你和盘托出,却只得到你无情的欺骗——或许,当我向你坦诚时,你正在心里笑我的傻、我的痴。对不对?”
看她声泪俱下,曹锦瑟哀伤地望着她,“我的自私伤害了你,而所有的伤害不是一声对不起就可以弥补的,所以,我不说那一声对不起,只能希望时间可以治愈你的伤痛……”
杨金英张口,却什么都没说。满腔怒火在她凄凉无奈的叹息中化作一声低问:“你真的就这么等着看他死?!”
“不是等着看他死,而是等着陪他死。”曹锦瑟笑了,不是感慨,只是直述。
“你凭什么陪他死?!别忘了我才是名副其实的墨夫人!”杨金英颤着声音,愈显激动,“不知羞!”
曹锦瑟一笑,也不说话。忽听一声冷哼,只见朱厚熜徐徐走来。手中提着剑,剑上的血慢慢滑落、滴下。
曹锦瑟心口一窒,虽明知这是必然结果,却忍不住悲伤。她抬起头,与泣不成声的杨金英相比越显平静得冷漠,“我能不能见他最后一面?”
朱厚熜冷冷地看她,杀机毕露,“这种话你也敢当着朕的面说?真是不知羞耻!”
曹锦瑟幽幽笑着,无视他的盛怒与霸气,只低低地道:“既不能见,也就罢了……”低叹拂袖间,手中银光乍闪,迎着夕光金灿灿一片,竟是一柄寒气逼人的匕首。利器乍现,众人大惊,只道她要弑君,却已来不及阻止。
小埃子惶然大叫:“不可!”正要救驾,朱厚熜却突然弃下手中长剑,出手。饶是应变迅速,及时抓住她的手,匕首早已划破了颈子。血珠沁出,一道血线艳红似霞。
“你、你——”朱厚熜气得身子轻颤,恨声道:“想死?没那么容易!来人,送端妃娘娘回‘融馨宫’!”两次自刎都是为了同一个人吧?她竟爱他那样深吗?
曹锦瑟望着他忿怒的神情,摇头,“皇上何必救我?反正迟早都是要死的……”
“你的命是朕的,朕不许你死你就只能活着!”手下故意用力,却因看不到她疼痛的表情更添怒气,“你想到黄泉路上见墨窸,休想!”永远都不可能!
明眸乍寒,她突地一巴掌甩出,正打在朱厚熜脸上,“再多的怨、再多的恨,一死足以了断,你何苦还这样折磨我?!”她叫着,模糊的泪眼中他面无表情。
“皇……”小埃子惊喘,看看四周大气都不敢出的侍卫,实在不敢出声。
轻抚脸颊,朱厚熜竟笑了,笑容里有着兽样的残忍,“你想让朕发怒,迫朕杀你,别做梦了,朕不会遂你的心!”甩开她的手,他扭过身去,“朕要让你知道求死比求生更难上百倍、千倍……”
“你阻止得了我一次、两次,难道阻止得了我十次、百次吗?”曹锦瑟纵声大笑,任侍卫拖走却不加反抗。
笑声渐远,朱厚熜皱眉,唇边笑意苦涩起来。挥挥手,他低声道:“看好她!”猛地转身,环视跪地的关秀梅和刘妙莲,威仪尽现,“端妃娘娘若有不测,你们这群人就等着陪葬好了!”锦瑟,你别想离开!永远都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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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廿一年九月初十,骠骑大将军兼御林军统领墨窸墨黑衣被赐死,罪名为其曾于驻军守陵期间擅自砍伐陵中神木。但又有流言云其与宫中某妃有染,故被秘密处死。然事关宫闱秘事,不敢直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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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有时候求死真的比求生更难。
这已经是她断绝饮食的第四天,神志还算清楚,还可以感觉到饥饿与痛苦,却偏偏没有死。
曹锦瑟躺在床上,仰望天花板上一角浮云,憔悴的面容,苍白的双唇,空洞的眼神仿佛是随时都会消失的鬼魂。
可能这世上再无她这样欣喜地等待死亡的人了。脚步声传来,曹锦瑟没有动,仍是无神地望着那角浮云。妙莲曾问过她究竟在看些什么?她没有回答,其实是无从回答。她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或许是根本什么都没看到,她的世界在墨窸死的那一刻便已崩溃,所剩的只是无尽的黑暗罢了。
“她这样很久了吗?”熟悉的声音钻进她耳中,她仍然没有动。
皇上终于来了吗?自那天后,皇上就没有进过“融馨宫”,更没有传唤过她,仿佛她已是个不存在的人。既然她不存在,为什么还来?何不任她自生自灭算了?
癌下来的脸是苍白而略显憔悴的。是被愤怒与仇恨折磨得无法入睡吗?曹锦瑟垂了下眼,唇边浮上一丝笑意,然后说了这些天的第一句话:“如果墨窸的死无法令你得到满足,那么希望我的死能令你开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