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方皇后一震。她自幼家教良好,女子必以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方可成就美满婚姻。偷情,乃礼教不容的死罪!对此她从未怀疑过,即便是因失宠而感孤独寂寞时,也以思恋相忆为耻——曹氏怎可如此堂而皇之、口口声声地情呀爱呀!是她们无耻、下贱?可为什么皇上就是喜欢这样的女人?
“就算是鸳鸯,那也是一对于礼法不合的野鸳鸯!秽乱宫廷之人若不处置,这宫中岂不真的是要乱了套!今日是一个小小爆女,来日可说不定就是哪位娘娘了呢!”
一句话让锦瑟的心一颤,一时竟无法开口。方皇后冷笑着喝了一声:“来人!把这两个不知理法的奴才拖下去往死里打!”
“皇后!”曹锦瑟看着那一对始终未曾开口求情,似乎已存死志的情人,即便是被人硬生生地分开,目光却未曾分开片刻。一时只觉得恍惚是在看她与墨窸。
“为什么?难道喜欢一个人真的是错吗?”捂着脸逃出这个没有同情只有冷笑的世界,她在廊下一头撞进默然而立的墨窸怀中。抬起头看着面无表情的墨窸,她惊了一下,“那人是你的部下,你为何也不救他?难道你也认为他们该死吗?”
因墨窸的沉默,她一步一步后退,“你也是那样认为的——在你心里,那些礼法比任何东西都重要。秽乱宫廷者死——你心里根本就瞧不起他们,也瞧不起喜欢着你的我!”
扭过头要走,墨窸却在她身后突然开口:“以后不要再在别人面前说那样的话!”
“什么话?喜欢一个人没有错?不,你不用再教我——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不是错了!”含着泪却笑了,曹锦瑟轻轻地问:“墨窸,你自己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你若真的不把我放在心上,为什么还要担心我?何不让我自生自灭?何不让我自生自灭……”
在宫里,死两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根本就是一件小事。恐怕为此伤心的只有他们的亲人——不,就连他们的亲人恐怕都不知道他们的死亡。惟一会觉得心悸的只有她了!花照样开,风照样吹,舞照样跳,歌照样唱……好像这宫里,他们根本就是从未存在过一样。
惟一受到影响的大概只有那个突然请命要去昌平守陵的墨窸了。曹锦瑟知道墨窸是在避她,但心里却真的不是滋味,好像谁在她心上狠狠地割了一刀。
皇上竟只是笑笑,就答应了墨窸的请求,“朕等你归来!”
“墨窸,你真的决定就这样走吗?”她以目光问着他。墨窸却只在转身时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只是用目光说了千万句的“保重”。
保重?!墨窸,一次又一次逃离我身边的你还在为我担忧吗?看着他跨上马背,孤独而去的背影,曹锦瑟的眼微微湿润,“墨窸,我等你回来——等你回来……”
第七章
嘉靖十九年春。
北京郊区昌平县明皇陵境内。
策马缓行于郁郁苍绿之间,却无明朗的心情。墨窸回首看身后尾随的士卒,不觉苦笑。他这个将军带着这群可能永远都不会被派上战场的士兵守着这片除了林木花果、飞鸟走兽外少见人迹的陵区,倒真是够清闲的。
数月来,他用心于操练兵马,想忘掉京中的一切。偏这些闲惯了的士兵不争气,而他更不争气地无法忘怀那个人。
许久未见,不知她——可好?!
他握紧手中汗津津的缰绳,想到片刻后便可见到她,不禁恍惚起来。
虽帝陵每年均有数次祭祀活动,但多由皇帝遣官行礼。似今次皇上亲偕后妃谒陵,确属少见。想是皇上也想看看竣工不久的寿宫吧!
登上阳翠岭,他的心愈忐忑不安。接近眺望远方的皇上,他躬身施礼:“臣墨窸见驾来迟。”
“许久未见了。”缓缓回头,朱厚熜的笑容里有淡淡的怒意,“纵横山林,你倒愈显健朗了!”
墨窸微笑,虽心有不安,但重见皇上,仍是件令人开怀的事。
“你来看朕的寿宫。”朱厚熜皱眉,遥指群山翠岭环抱的陵区,“亏礼部还敢上奏什么山陵事竣,难道就是这样子吗?”
望望延绵雄伟的殿宇,墨窸只是微笑,“只是这样子”,四年的时间,十数万的工匠民夫,不计其数的金钱造就了今日的山陵,却只换来皇上的一句“只是这样子”,他真的不知还能再说什么?
沉默中,群臣面面相觑,惟有新任内阁大学士的严嵩含笑上前,“回皇上,臣听说这内垣之外尚有一道外罗城未建呢!”
朱厚熜闻言扬眉,面色稍缓,“既然工程未完,管工官员就不应调往他处了。”
“是,皇上。”严嵩微笑,深谙皇上重死更甚于生的心理。
“此地风景倒是秀美。”朱厚熜转过头来,已有了笑意,“墨卿随朕来……真是没想到这儿的桃花开得这么美!”
墨窸犹豫了一下,看看留步的众人,心知她必在桃花林中。
风过花动,粉白的、粉红的、艳红的桃花在风中招摇着,似张张明媚灿烂的笑脸。
人面桃花相映红——
映入眼中的大红斗篷似火烧灼了他的眼。看她缓缓地回头,唇边是淡淡的笑意,眼中却是寒冰样的冷漠。
墨窸垂下头,心口针刺样的痛。为她仿佛看陌生人一般的冷漠,也为居然仍一直萦绕心中不去的爱意。为什么明知不该却仍是无法忘怀?
挺直了背脊,曹锦瑟手拈桃花,唇边仍是那令他心痛的笑,“为皇上献上天地春色。”
朱厚熜禁不住笑,“你已是天地最美的春色,何需桃李相衬?”
“你又取笑人家!”曹锦瑟娇笑,倚进朱厚熜怀里,挑眉斜睨墨窸,娇娇地唤:“熄——”
墨窸扭过头去,对这近乎示威的举动,只能苦笑。虽然痛,但知道皇上真的对她好,也就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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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山岚料峭。漫无目的地穿行于树木杂草间,仿佛游荡于山林中的一缕魂魄,直到潺澉水声传入耳中,她才稍稍醒过神来。感觉到脚底的疼痛,轻吁一声,她贴着树干缓缓滑下。心上泛上一股无力感,这样光着脚跑出来,是她的疏忽,但这样的伤痛和心灵上的伤痛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即使她再刻意表现冷漠,那只能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她自己呀!说再多的恨他,也无法抹煞他在心中的地位。为什么要在数月的相思企盼后,却故意当着他与别人亲近呢?不!怎么会是别人?那人才是她的男人——她不知道墨窸是怎样想的,但只看他平静的外表,根本无法知道他的真实想法。或许,无论她怎样做,墨窸都是没有感觉的吧!
曹锦瑟苦笑,抬头望云中穿行的月亮,不觉叹息。今天是三月二十,下弦月。多少个夜晚,伴她始终如一的只是这轮时缺时圆的月亮。
今夜呢?他可也是在看这下弦月?其实,劝皇上留在山上野营纯属私心。想和他多处片刻,哪怕是不见面,但知道他近在咫尺就已开怀。
好傻!连她自己都从未想过自己会变成这种可笑复可怜的样子。果然这世上会爱的女人都好愚蠢——包括她这个笨女人!
仰头无声地笑,她撑起身一跳一跳地跳近湖畔。抬起头,她不禁怔了,傻傻地看着那坐在湖畔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