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她睁开双眼。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却仍一直望进黑暗深处。不知是什么地方传来低微的申吟,仿佛濒临死亡,除了痛苦,还有无法消除的恐惧。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怕吗?何必怕呢?虽然等待死亡是件很可怕的事,但她却不让自己去恐惧,去害怕。
人活百岁,谁无一死?既然怕与不怕,皆注定一死,又何必去怕呢?她只是不甘,不甘就这样无奈地死去,反让那些贼子风风光光地活于世上。她不甘!不甘!就算是化作厉鬼也决不会放过那些恶贼……
门“吱”的一声,有一丝光透进,那是月光?是星光?不!是灯光。一盏“气死风”挑得高高的,一点一点地接近。灯后人影幢幢……
“就是这丫头?瞧不出会有那么大胆子!”有人尖声冷笑,见她毫无反应,便有人来踢她,“起来!别装死!”
有人点着火把,突来的光亮让她半眯了眼。眼前晃动着一个蓄着微须、一脸狡诈笑意的男人。她微仰头,又看见一个一身华衣,笑容自大的男人。又是一个高官呢!她淡淡地笑,在别人看来却是刺眼的嘲弄。
华服男子身后的侍卫一脚端来,“死丫头,看清了!这位就是建昌侯……”
建昌侯?!
她吃了一惊,抬眼看他。这长眉凤目的斯文男人就是她的仇人阿!刹那间,恨意如潮汹涌。
张延龄上前,捏着她的下巴,轻蔑地扬眉,“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丫头罢了!瞧不出有那么大的胆子……”
曹禄儿看着他,璨然一笑。在他们诧异的同时,一口利牙紧紧地咬住他的虎口。
张延龄惊叫,另外两个也怔了半晌,才醒过来扯开她。
“混蛋!她疯了!一条疯狗!”
看着暴跳如雷的张延龄,曹禄儿笑了,沾着血的唇艳得妖魅,“你的血是臭的!”
张延龄怔了怔,突然一脚踹在她的胸口,看她在角落蜷成一团,恨声地道:“给我打!往死里打!”
侍卫忙应声上前,“是,侯爷!”
“侯爷慢走。”师爷跟上去扶住张延龄,回头看看任人拳打脚踢却仍死死瞪着他们的曹禄儿,心有余悸。
苞在侯爷身边这么多年,什么人、什么事没见过?因受刑不过,哭着求饶的懦夫他见过不少;酷刑之下仍能大骂的硬汉子也不是没见过,但像这丫头小小年纪就这般倔强的倒还真是头一道见着。只可惜她是无法活着走出这地牢了,要不然可真不知会成什么样的人物呢!
“这死丫头!本候要让她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张延龄狠狠地骂着,面目狰狞,全找不出平日的儒雅风度。
鞭笞、杖责、烙刑、点天灯、绞刑……虽然很少见父亲于公堂上动用刑罚,但也知牢狱中种种酷刑。
曹禄儿咬紧牙关,不哼一声,只死死地瞪着他。
怕什么?痛也不过一时,她只记牢了他的脸,便是阴曹地府也不饶他!
师爷别过脸,正要开门,大门却“啪”的一声被撞开,不禁吃了一惊,惊慌后退。
张延龄退了半步,看着涌进的军士,突然挺身怒喝:“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擅闯建昌侯府!”
“打扰侯爷了!”一声朗笑,墨窸笑容满面地走进来。
“墨窸!将军去而复返所为何事?”张延龄瞠目怒视。
墨窸冷笑,“奉旨擒贼!”
张延龄一呆,看清他手中的黄绢,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好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墨黑衣,敢情你是用个死丫头来麻痹老夫!”
“比起侯爷,末将还差得很呢!”墨窸淡淡笑着,全不把他的辱骂放在心上,“就请王爷随末将走一遭吧!”
“混蛋!”张延龄挣扎着,却挣不月兑如铁爪般抓住他的手掌,只能忿忿怒骂:“墨黑衣!老子不会放过你的……”
“不送了,侯爷。”墨黑衣淡淡一笑,不看满脸恨意的张延龄,径自向里面走去。
在灯光下看清遍体鳞伤的她,怒气之余竟是莫名的懊恼与歉疚。横一眼跪在一旁发抖的侍卫,他冷哼,俯身抱起她。
以为她已晕过去,她的眼却亮晶晶地闪着光,“你利用了我——别否认!”方才一切听得真切,虽然虚弱,她却仍要抓牢这惟一的机会,“我也算是帮了你的忙——就算是你欠了我一个人情吧!”
墨窸无语,却终于点头。看她精神放松后晕了过去,唇边犹有一丝安心的笑,不禁一叹,这女孩已受太多的苦难,而她的痛苦中也有他所加予的,虽属无心,却让他感到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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彬倒在墨窸的脚下,曹禄儿满怀哀恳。
虽然自幼家贫,但在父亲、姐姐的宠爱疼惜中成长,她从未受过半点委屈,更从未求过什么人。但这短短的半年来,她已不知受过多少委屈,而面前的墨窸,是她惟一也是最后的希望了!
“将军!”她仰望着他,“禄儿年幼无知冲撞了将军,还请将军大人不记小人过,发发慈悲救我父出狱。禄儿感恩戴德,今后为将军做牛做马,在所不辞——即使今生无法报答,来世也必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看着她哀恳的眼,墨窸犹豫了下,终于道:“吏部已改判曹大人黥刑,发配边疆十年。”
“黥刑?那不就是在脸上烙印?为什么?”曹禄儿激动地摇头,“张延龄不是已经伏法了吗?难道这还不能证明我爹的清明吗?为什么还要受黥刑、还要发配边疆?”
通敌叛国,天大的罪名!历代君王最忌讳的莫过于此,叛逆之罪,从来都是宁可错杀一千而不使一人漏网!能够改判黥刑充军,已是他多方周旋的结果。
墨窸低叹道:“虽然张延龄已经收监受审,寿宁侯张鹤龄亦革爵谪降南京,但这一切皆因皇上厌恶慈寿皇太后及张氏一族,与你父受冤一事毫无关系。通敌叛国这样的罪名——黥刑充军已比斩首好太多了!”
“好太多?!你这样认为吗?一旦受了黥刑,就表示他真的犯了通敌叛国之罪,他一生清白换来的只是他人的唾弃与鄙夷……”
“你认为一个把尊严看得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人会承受得了这一切吗?!”曹禄儿激动地大叫,“他会受不了的!他会绝望、会崩溃、会生不如死!将军,我爹他是个好人,他这一辈子都没害过人伤过人,求求你救救他……”
墨窸沉默。看着她从眼角落至嘴边的泪,只觉心痛难言。他是个弃儿,自幼无父无母、无姓无名、无亲无故,甚至连个说话的知心朋友都没有。他在鄙夷轻视的目光成长,虽不曾愤世嫉俗,心却一日日地淡漠。冷眼旁观炎凉世态,他从未兴起过半点怜惜同情之心。
但她,是惟一的例外。不仅是因她的倔强、坚强很像当年的自己,更因她的一片孝心。突然之间,他很想知道自己的父母是怎样的人,他们现在好不好?可还记得世上还有一个他?是爱?!是恨?!即使他们遗弃了他,却仍是他一生的牵挂呀!
“还有一个人可以救他!”
“谁?”曹禄儿扑上前,重燃希望。
墨窸看着她,终于沉声道:“圣母皇太后。”
第二章
明嘉靖十三年正月十五夜
元宵之夜,彩灯高挂,比之明月繁星更为耀眼。欢快的乐声在夜空回荡,漫天的烟花,飞扬着浪漫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