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落在无名苍白得像纸的脸上,妙清几乎要以为自己那一刀是插在了无名的身上。努力想去触模他的脸、抚他的眉,却无法抬起手来。她想大声叫他的名字,却只能发出低微的申吟。无名抓着她的手,手上黏湿湿的都是她的血。
“师父……”她牵动着嘴角,努力想对他微笑,“如果让我一辈子都无法见到你,那我不如现在就死了倒来得痛快些。”她笑着,好像看见他眼里有什么在闪光……她真的是不行了,竟开始有了幻觉……她模糊地想着,真想再模模他的脸,再让他抱抱自己,再听听他叫她的名字……可惜了,或许八年前就死了倒舒服些吧?可是,她真的不后悔碰到师父——真的不后悔……
“你这算是什么意思?拦着我是怕我进去害她吗?哼!你们放心好了,我才不会那么傻呢!你们倒是防着她醒过来时一时想不开再捅自己一刀好了!璞玉,你那是什么表情?你不是讨厌她吗?她现在是叛徒,你该更恨她才是啊!”
是谁?是谁在说话?是谁?
“大夫,她怎么样?”
“这个……元一真人的医术远在老朽之上,这位姑娘的情形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吧!”
是谁在说话?为什么这么热——把火炉拿走——拿走……
“妙清,你这样去了也说不定是真的解月兑了。”
“喂!你醒醒!我虽然恨你,可从没想你死这么狠啊!你要是死了,可不关我的事!”
谁在说话?走开——这些雾,好大……她找不到路——找不到……
“是我错,是我害了你。我不该让你这样做——到头来,你的心里还是只有他,就连死,也是因为他——那我又算是什么呢?或许,在你心里,我根本什么都不是吧!”
是谁?那样悲伤,那样哀痛……
“不要死!妙清,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我不让你死!不许你死!你听到了吗?活下来——不许死!不许死——我不许!你要是真的死了,就算是追到阎王殿上,我也要好好教训你!妙清,不要死——不要……”
是谁?那样大的声音,仿佛雷声滚滚,又像是狂风,转瞬间吹散重重迷雾。
“是谁——”她用尽全身力气狂吼出声,终于睁开眼睛,像从一个噩梦挣月兑出来。生死徘徊中,终于没有踏错幽冥之路。可是,死而复生对她来说,是幸还是不幸?
润玉细心照料她的伤势,对其他的事却是绝口不提。璞玉也常来看她,似乎真的不再记恨她。
“其实,你也不算不好呵!至少不像某些人那么阴险多变。”
英王来过几次,坐在床前静静地看着她,欲言又止。润玉借故出去,他却也不开口,直到润玉进来也不曾说半个字。
没有人在她面前提宫里的那件事,也没人提起无名。妙清心里又慌又急,嘴上却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天在罚她,因为她的背叛,而一辈子也无法见到她最亲近、最喜欢的人。
就算不甘心、不情愿,她也只能任爱恨情愁慢慢沉淀,再次将自己凝作一潭秋水。无波无浪地最后终会干竭成一口枯井吧?如果没有那骤来的狂风,她真的会枯竭直到死去吧?心如止水,情似枯木,一直到死都不会、也无法燃烧。但那风来了,来得那样猛烈……
她不知道琼玉为何而来,但当她以狂风暴雨之姿闯进来,用一双赤红的眼瞪着她时,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皮肤下血脉的搏动。好像她一直都在等待,等待着风的袭来——
“没想到师妹还记得我。”她的语气淡淡的,将所有的激动与渴切隐藏于心,知道自己越是这样,琼玉就越是生气。
“是啊!”琼玉瞪着她,仰着头,鄙夷又不屑的目光,“不止我记得师姐,这玄冥观中乃至整个京城谁不认得你妙清师姐呢?杀夫私逃的贱妇!我以前还真是小看了师姐你呢!”
“是吗?那真是师妹走了眼。”原来心还是会痛的,那样的恶名,纵不是真的,她也还是介意挂怀的。
琼玉看着她,慢慢收起轻视之心,脸上的忿忿不平之色却是做得十足,“我是没看清你,压根就没人看得出你竟是那么个水性杨花、恶毒无耻的践女人!包不要脸的是现在事情暴露,你还有脸死缠烂打赖在这儿不走,你的脸皮真是比城墙还厚!”看着妙清的脸,她冷笑,“师父可怜你替你向皇上求情,皇上才免你刑罚,任你自生自灭。侥幸你这条烂命竟从鬼门关捡了回来……其实我也不该多事,反正师父也说玄冥观不缺粮食,就当养一条老天也懒得收的赖皮狗好啦!可我就是看不过去,真想问问你,我的好师姐,你到底知不知道羞啊?!”
“他、他真的这么说?”
“谁?你说师父啊?师父现在很忙的,所以才叫润玉先照顾你喽!总不能那么狠心,把你赶到大道上饿死吧!”
“你不要说了!”厉声尖叫,妙清一时转不过气来,一阵大咳,摊开捂着嘴的手又是一摊子血。记起润玉曾提过她那一刀刺破了肺叶的事儿,心先凉了半截,不觉身子一软靠在椅子上,“你说那些话要是想让我伤心的话,那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你可以走了——你放心,我明个儿就走。我会走得远远的,再也不会妨碍你……”
“要走吗?”琼玉眼珠子一转,“师姐可要把话说清楚了,省得到时候有人说我心狠逼走你,倒像是做错事的人是我似的。”
“你放心,我要走是我自己的事,与他人无关。就算是师父知道我要走也不会怎样的。”
“你不见师父?”略一迟疑,琼玉道:“你若不告诉师父一声,怕是轻易出不了玄冥观的……我的意思是,现在玄冥观中为了严防再出现叛徒,所以加强了守卫,等闲人——要是没师父的手令,别说是人,就是连一条狗也出不去。”
“是吗?再就麻烦师妹去代我禀明师父。”
“哈,你自己的事不去说,倒要我去说,你安的什么心啊!”琼玉笑着,扭头看见门前不知何时出现的男人,呆了。怔了好一会儿,讷讷地唤了一声“师父”。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妙清立刻僵直了身子,连头都不敢回。
无名进了屋子,也不看妙清,只冷淡地看着琼玉,沉声喝了一声:“出去!”
琼玉一怔,无名已不耐地皱眉,更大声地喝了一声:“出去!”
琼玉实在没想到这种时候无名竟还这样对她,心里又气又恨,全身上下火烧一样,忘形大叫:“我哪里不如她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从我入门,哪一天不是小心伺候?又有哪一件事不是顺着你的心思?你让我往东我不敢往西,要我走我就不敢站,可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还是不满意。偏生要把这个背叛你、勾结仇敌、在背后捅你一刀的烂女人放在心上。你真的睁开眼看清楚我们两个了吗?!”她大吼大叫,瞧清无名变得铁青的脸色,也不禁心惊,声音不由得一滞。她从来不知道这张俊美的面容若是少了平日看似温善的笑,竟冷森得像是城隍庙里的判官。
无名一巴掌狠狠地掴在她脸上,大喝:“出去!”
仰头看着无名,再看看愕然回头的妙清,琼玉猛地一甩头,一句话也没说就跑了出去。
无名合上眼,静默了会儿才又回过身去。
夕阳自窗外透进来,映着妙清脸上哀凄无奈又似大彻大悟的古怪笑容,让无名的心莫名地一痛,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你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