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一沉吟,知他的确是有些不方便,龙昊祯也不勉强,“道长有这个心就好,母后一定会很高兴的。何公公!”他冲着何连长点了点了,示意他不必多礼,“母后今天精神可好?”
“回王爷,太后今个儿知道王爷的病好了,心情已经好多了。刚才喝了一碗燕窝粥,又吃了两块千层糕,这时候正歇着呢!”
“那就好,本王这就过去。不如,你代本王送送元一真人。”龙昊祯笑着,全没留意何连长自一出现目光就一直定在无名身上。
“这怎么敢当呢?”看龙昊祯走远,无名转过身面对着何连长,仍是淡然有礼的笑容,“麻烦何公公了。”
“哪里……”何连长应着,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听说元一真人是江南人氏?”
“苏州人。”这三个字说的是苏州话,吴侬软语,加上美得阴柔的俊颜,越发宛转动听。但不知怎地,何连长听来却觉不出半分江南采莲女的清丽,只听出更多森然与冷峭。他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怎么也是苏州……”
轻如蚊蚋的低语竟也让无名听得真切,“怎么,何公公老家也是苏州?要不就是有苏州的朋友?”
“没有没有,咱家一个宦官哪来的什么朋友。”仓促回话之中,何连长显得有些慌乱。
无名却似没有觉出,只笑道:“若是何公公有心,怕这朝野上下想交公公这样朋友的人要挤破头了。”
“真人说笑了。”何连长讪讪地笑着,目光落在无名的笑脸上,越发显得阴沉。
第五章
慈颐宫内。
缭绕的檀香、廊下偶尔传来的鹦鹉叫声,更显出那种清静沉寂。
龙昊祯慢慢扶起跪在观音像前的李太后,心里好生感动,“都怪儿子不好,让母后这般担忧。”
“傻话!哀家只有你和昊祥两个亲生孩儿,不惦记着你们,倒要惦记着谁?”
“可惜我和皇兄都不是女儿,要不然母亲也不用这样寂寞了。”
“你这孩子,又说傻话!就算是生个女儿也终究是要嫁人的,难道要陪在娘身边一辈子?母后有你们两兄弟孝顺,也就足够了。”她日日夜夜颂经祈福,只盼着老天垂怜,能多疼惜她的两个儿子。
“那——母后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告诉孩儿,孩儿在外面见着什么新鲜玩意也好带回来孝敬母后。”二十岁的英王在旁人面前或许有威仪,但在自个儿的亲娘面前却仍是个孩子。就像所有的母亲常说的那样——“你就是八十岁了也还是我的儿。”
“你有这个心就够了,母后真的什么都不缺。”李太后含笑抚着他的头,忽然又问:“今个儿皇兄对你怎么样?”
龙昊祯怔了一怔,好一会儿才道:“没什么,都是昊祯不懂事,才惹皇兄生气。”
李太后一叹,“你也不用在母后面前还说这个,其实哀家很清楚他心里一直都放不下当年的事儿。要说,做娘的不是偏心,你们两个都是娘的亲骨肉,手心手背,谁做皇上都是一样。偏是先皇一会儿赞你聪明好学,才华出众,一会儿又说昊祥生性仁厚,至孝至善,闹得你们两个嫡嫡亲的兄弟也分了心。这要是那几个都没死,还不……”突然住口,李太后脸上现出古怪之色,就连眼里也有一种莫名的惶恐畏怯。
昊祯垂下头,也不说话。从前只知道父皇有六个儿子,却只有他和皇兄长大成人。五年前父皇重病垂危,他与皇兄轮流守护。一日,原本病得昏沉沉的父皇突然警醒,十分清楚地对着伏在床边的母后说了一句:“这回你的儿子终于可以当上皇帝了,也不枉你这一辈子的辛苦算计了。”
那一刹那,看着母后突变惨白的脸色和双眼中的惊慌与恐惧,他好像突然之间明白了什么,却不敢再去细想。帝王之家,就像披上华丽得炫眼的衣裳,戴起珠光惑心的珠宝的女人。除去这些虚设的外表,将看到的是什么?可能除了丑陋还是丑陋。
“昊祯,你先去吧!母后有些倦了。”李太后低语着,眼神有些迷茫。
昊祯看了一眼母亲,也是意兴阑珊,退出去时撞见何连长也不说话。待走了好一阵子,忽然有种冲动要告诉母亲:“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母后都是孩儿最爱的母后!”
不管不顾地折回慈颐宫,冲着迎上来的宫女摆了摆手,他径直往里走,却突然听见母后的一声尖叫:“不可能!你骗我!”
是——发生了什么事?不知为什么,他心中一动,没有进去反而掩藏起身形。
只听何连长急急地辩道:“奴才就是有天大的胆,也不敢跟太后您撒谎啊!奴才也是不相信,可是他那张脸,那双眼睛,甚至是说‘苏州人’的那个腔调,活月兑月兑就是那个人从火堆里爬出来站在奴才面前……”
“你别说了!”母后的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惶恐与不安,完全失去了平日的温和与淡然,而且还有一种深入骨髓、令人寒心的恐惧,“他早就死了!从他还没睁开眼睛看清楚这个世界就已经被活活埋进黑暗深处。就连生出那个妖孽的贱人还有当年知道这事儿的人也早死了二十多年……只有、只有你!”
恶妇一样突然拔高的声调,有着他从未听过的疯狂。龙昊祯后退一步,靠着墙,心里忽然有些慌。
然后听见何连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几乎是痛哭流涕地叫道:“太后,您就是怀疑谁也不该怀疑奴才啊!连长对您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就算是为您牺牲性命、粉身碎骨、千刀万剐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又怎么会泄露太后的……”
“不要说了!”疯狂渐退,李太后恢复了冷静慢慢坐下,“你马上再去好好查一下他的身世背景。从他的祖上三代再到旁枝近亲,我要通通一个不漏地知道。另外你再去派人找找当年那个侍卫说的葬小林子的树林子,我就不信他还能从棺材里爬出来泄我的密!……连长,你记住,不管怎样,那个妖孽很早很早以前就被先皇赐死了。先皇的嫡长子是昊祥!”
“奴才知道。”何连长又说了什么,昊祯无心再听。他几乎是逃命似的离开慈颐宫,一路上神思恍惚,越想越迷惑,而那如雾般的迷惑,沁入骨中再慢慢渗出让人寒心的恐惧。原来慈爱的母后也有那样可怕的一面,而那个让母后那样恐慌的人究竟是谁?!
蓦然抬头,他眼前仿佛又见那张淡然的笑脸。是他?!龙昊祯申吟似的吐出那个名字:“无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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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为什么又要重查元一真人的身世呢?难道王爷认为他连身世都有可疑之处?”
龙昊祯翻着手中的卷宗,忽然抬起头,“只有这些?”
“是!学生照王爷的意思派了亲信前往苏州暗中调查,就连当年照顾过元一真人的女乃娘、门前的看门老汉都逐一暗访过。完全可以确认,元一真人就是陆家的三少爷陆谦。据说陆家祖上曾有人偶遇仙缘而成为仙人之婿。而陆谦自幼就喜欢学道,所以在七岁时随‘天池上人’往天池学艺,七年前还曾返家探亲。”
“你确定回家探亲的是元一真人本人?”
“是!学生派去的人曾把王爷亲绘的画像拿给那些人看,所有人都一口咬定那画里的元一真人就是陆家少爷陆谦。”
“怎么会这样?难道真是何连长自己心虚才会疑神疑鬼?不对——”龙昊祯猛地转身,“你说陆谦离家十一载却从未回过陆家是吧?你立刻派人去天池查查关于陆谦的事儿。十年,就算最亲的人也未必会认得出回来的是不是冒牌顶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