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我们和将军之间的故事,就连绿姬夫人的经历也和我们差不多,同样折服于他的雄心豪情,心甘情愿为他牺牲一切……而你和我们不一样,虽然同是出身市井,经历过磨难,但你身上有那种闺秀或是隐士才有的淡泊……”
岳红纱低低笑着,声音有些沙哑,“我是闺秀?隐士?你看走眼了。我不是——不过是一个在红尘中打滚的女人罢了!我也可以委屈求全,不择手段……我和你们最大的不同,不过是我是一个以爱为重的蠢女人,而你们是有野心的男人……”
李武风敛眉,没有再开口。
只在往后的几天,断断续续地讲述着沙漠戈壁、战场征战、帅府风云,阴谋诡计。
突然之间,原本离她遥远的战争再也不是几句《燕歌行》,一首《古从军》。血腥与残忍就那样跃于眼前,让人悸动胆寒。虽然人离他越来越远,却是越来越了解他。好奇怪的一种情形,居然是在分手之后才真正地了解明白她所深爱着的那个男人。这就是老天给她的命运吗?真的是好不甘心……
第九章
到洛阳那天,正是十月初八。恰逢洛阳今冬第一场雪雨。飘扬的雪花、霏霏细雨,轻盈如舞。扑在颊上、落在掌心,丝丝凉意;打在地上,也不过薄湿一层。显然,这场雪雨对繁华的洛阳城并无影响,长街上,撑着油纸伞的行人、戴着斗笠叫卖的小贩,依旧悠哉。
阔别半载的洛阳,不会因任何一个人而改变。甚至远比她离开前更为繁华美丽,仿佛一位愈发成熟妩媚的绝色佳人展露万种风情,只要看她一眼,便会为之迷醉。
直到真正踏上脚下的青石板路,呼吸着那种洛阳闹市特有的混着胭脂、醇酒、汗臭、浊烟的靡华气息。她才知道自己很爱很爱这个她出生成长、留下欢笑与泪水的城市。
我回来了!
遥望远处映着冬日暖阳闪光的金匾,不知怎地,竟是止不住泪水。
“你不是打算再回到那里吧?”看着“怡春楼”的匾额,李武风真的是大大皱眉,“你该知道,将军并不像他的外表那样冷酷无情,你切莫一时糊涂作出错误的选择。”
岳红纱回望他,嫣然一笑,却没有说话。在他最需要她的支持与陪伴时,她却只顾着自己的心伤与痛苦弃他而去,纵是日后此情依旧,又怎再有面目见他?一场爱恋终只是徒留惆怅……
“李兄请回吧!如有可能,请转告郡主、九夫人、小盈、漪文……还有绿姬夫人,此次范阳之行,最幸运的就是能够认识她们。不论日后如何,她们永远都是我岳红纱最好的朋友……”
心头一悸,李武风深深地望她许久后,蓦然而去,不曾回过一次头。
别了!连最后一个与他有关系的人都已离她而去。从今而后,再与他毫无牵绊……她的世界,再也没有他的存在,所剩的只有那些永远无法忘怀的记忆……
仰头望天,颊上凉意点点,不知是雪、是雨还是她的泪,胸口郁闷难当又似空空如野。忽然之间,她想大笑,又想大哭,却终只是茫然徘徊。
一条长街,仿佛永远都走不到尽头。不知走了多久……仿佛有人喊她。一声、两声,她没有应,甚至没有意识到那是在喊她。然后有人突然冲过来扯住她,映入眼中的是一张惊喜若狂的脸。
这人,是她熟悉的。仿佛是苍天怜她,总让他在她最失落、最绝望的时候出现,“苏……”只说出一个字,她已扑进他的怀里,泣不成声。
朝思暮想的人儿在怀,苏伯玉却兴不起半丝绮念,只有满心的悲凄。他轻抚沁凉的发丝,终忍不住轻喃:“为什么每次你都在哭?为什么你竟得不到幸福……让我这样地挂念,无法释怀……”
夜深,月色迷蒙,雪飞无声。她偎在温暖的软榻上,脚下的炭盆中燃着红透的木炭。没有人说话,只有窗外隐约传来木鱼禅唱之声。
这是她回洛阳的第十天,多亏苏伯玉帮忙,让她得以安然寄居城东的“梅花庵”。
“这里真静——静得想让人在这儿睡上一辈子……”
懒得动弹,她只半眯着眼,几欲睡去。
“你该不会真的想在这儿睡一辈子吧?”神色古怪,苏伯玉犹豫了下问,“你真的不想见怜卿吗?她一直都很挂念你。”
微睁了双目,随即又合上,岳红纱平声道:“知道她过得很好,就够了,又何必再见呢?何况她现在已经是黑霸天的妻子,我若去见她,只会令她想起难堪的过去。若我的出现会令她难过,还是不见得好……”嘴角微翘,她低问:“你去见过月颜吗?她现在怎么样,做了鸨母可还是那样莽撞?”
目光闪烁,苏伯玉小心翼翼地道:“当初你离开洛阳后,我只听说段红杏回了怡春楼一趟,定了月颜为鸨母。
这次我去了才知道根本不是那回事儿……当初段红杏回来,只是告诉月颜——早在当年你重回洛阳时,怡春楼便被一个杜姓的长安商人买下,而且听说买卖契约上签署的是你的名字。所以,怡春楼和她早已毫无关系,是要卖掉还是任其关门大吉,都随月颜高兴……月颜气不过便一个人跑到长安去见那位杜姓公子,那位公子却只问你的离去是自愿还是被逼?又问了你和史……和他的事,然后给了月颜一笔钱便打发了她回来……”
“你说怡春楼早是我名下的产业?那位杜公子也很关心我……”睫毛微动,她没有睁眼.却有两行清泪滑过玉样的面颊。
欲言又止,苏伯玉终是没有问出口,他又有何资格去追问她的往昔?“你有什么打算?”
“没有想过……可能我真的会在这儿削发剃度,做个无欲无求的人。”
“不要!”想都未想,月兑口而出。苏伯玉几乎要喊出那句“我娶你!”百般思量,有口难言。要她为妾,是对她、对自己、对爱情的污辱。然要他休掉虽未得他欢心,却贤良淑德、温柔善良的妻子,情何以堪……
美目微睁,她淡淡道:“回去吧!嫂夫人抱恙在身,你更该怜她惜她,才不枉夫妻恩爱一场。”
千言万语在胸口闷得难受,偏却一句也说不出口。黯然而起,苏伯玉只低声道:“我在皮裘铺定了一件狐裘,大概明天会做好,我叫人送过来好了。”
没有说话,岳红纱只合上眼,听见他一声长叹,轻微的掩门之声。然后,又归为静寂…”
真是静啊!好想——好想就此长睡不醒……”
清晨,雪初晴。
推开窗子。寒气扑面而来,精神也为之一震。小比丘吵醒她,说是有人在庵外那片梅林等她,想来是苏伯玉派来的人。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却总觉她是亏欠了苏伯玉许多,却怕那份情是她这一生都无法偿还的。
信步而出,沿途向匆匆而过的尼姑问好,却多是得不到回应,甚至有的远远看见她就绕路而行。
还记得住进“梅花庵”的那天,有一个面目阴冷的尼姑冷冷警告她:“尼庵乃清修圣地,容不得人于此藏污纳垢。今日看在苏施主面上收留你,望尔自重!”那种冷淡的语气,暗藏的轻蔑远比众人的嘲笑谩骂更让人无法忍受。
若依她从前的性子,就是不破口大骂也早拂袖而去。
而现在却只是淡淡一笑,随她而去。便是着恼,也只放在心里。终是做不到主持慧心师太所说的不嗔、不怒、不怨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