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犁雪靠在树干上,觉得头很晕,眼前的一切都在朦胧地摇晃着,发出嗡嗡的噪声。啧,也许被揍出脑震荡了,他恍惚地想。因为被撞击而落的小叶片飘坠下来,从眼里看去好似落花。他看着这样的花落如雨,急纷纷的样子,不知道怎么想起和安然初识的夜晚,她沉静而望得很深的黑眼睛。
当时的场景,想起来心底就有温暖的情绪——他是真的,真的好喜欢那双眼睛!
沉默里原犁雪用所有的心思来怀念着过去,闭上双眸,他想这时候回到当时就好了……
当一抹惨白的笑容淡淡地浮现在他脸上,他说:“不是我在放弃,根本不是我在放弃。那个简安然根本就不是我的她。虽然想去接近,想温柔地和她共同回忆过去,但是看到那种陌生的神态,无论怎样都无法开口。”
陈九洵看着原犁雪艰难地站好,冲自己冷冷地笑了,“一样的容貌也没办法代表什么,不想靠近就是不想靠近。明明知道不能放任安然这种状况,可我每次克制不住去看了那熟悉的容颜,总要想,我在做什么呀!那女人确实不是安然啊!”原犁雪已经无法抑制自己,激动得失去常态,“灰姑娘换了件外衣就变成了公主?!世界上哪有这种事情!王子到底要对什么一见钟情?一件漂亮的衣服吗——笑话!偏偏爱上的是她这个人,就算她不肯为自己穿上繁重的裙子和戴上首饰!可以忍受所有的不调和,怎么能忍受那个人只剩下躯壳?你不知道我绝望得每天都无法安眠!”
“那么就努力把安然找回来啊,把我们认识的那个安然找回来,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做!”
“我看到那女孩子用安然的神态微笑,用她的声音说话,就会觉得浑身冰冷,你要叫我怎么做?我根本没办法接触别的女孩子!”
“什么没办法接触别的女孩子!最近你经常去见霍家的霍紫笙吧!”
原犁雪苦涩地笑了,“是啊。”他看着陈九洵说,“她是少数我愿意接近的女孩子之一。我是真的很卑鄙,在这种痛苦的时候想利用她来忘记安然的事情。总想着说不定能比较喜欢她一点,心情会好许多——就像安然能轻易忘记我去爱别人那样!”说到后来,他的声音大到近乎吼叫。
陈九洵又握紧拳头,想好好给面前的矫情少年一顿揍叫他清醒过来算了。他那样满身煞气地走过去,可原犁雪好似根本没有发现他的意图,似乎已经被刚才的大叫耗尽了一生的力气。他站在原地不躲闪,仰望星空,轻声说:“但是,不行啊。”
原犁雪深深地望进星星里,“哪怕安然已经只是个代号,对于我来说几乎不存在。哪怕她忘记了我,眼睛只看别人,还是不行。我除了她谁都不想要,除了她准都不可以。
“因此虽然无法对她的恢复作任何努力,我也要一直耐心地等她归来。”
皎洁的明月上似乎映出了简安然的浅笑,原犁雪轻声唤道:“安然……”
简安然站在阳台上向月亮看过去;“今天月色真美。”
张暮笑,“是啊。礼物我可以先打开看吗?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还有一个小时才到十二点呀,简安然笑了,“好。”
虽然考虑了很久,去体育用品店看过,最后还是送了亲手打的围巾。简安然看着张暮拆开包装,把长长的温暖的围巾拿在手里,紧张地观察他的脸色,好像在等待判决。
张暮笑了,“真漂亮,谢谢你。”眼睛不离开那淡青的围巾,看样子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安然以前似乎不是喜欢青色的,失忆真是有些不可思议,能把人全改变了。”
简安然怔了怔,“以前的我不喜欢青色吗?”她茫然地说,“我不知道,可是印象里恍惚记得自己经常穿青色的衣服。”
张暮望着简安然,望得很深很深,然后他笑了,“这段日子一直在考虑怎样让你恢复记忆,可是你没有想和我打过篮球,也不再谈军事。相反地总是站在场边看我打球。”张暮神色惘然,“我倒好像是在试图唤起另一个人的回忆。”
“你对这样的我,感到厌烦吗?”简安然慌乱地问。
“怎么会这么想?”
简安然觉得心口堵得难过,哽声说:“现在这样的我,没有和你共同的爱好,无法和你谈天说地,也没办法作为你感兴趣的对手生存,你,你在厌倦这样的我,是吗?”她用手捂住脸颊,“对不起!对不起!我已经很努力地想要走进球场,可是没有办法啊,看到那样灵活飞跃的球,总觉得自己没有自信。”她哽声说,“而且,而且我是那么想只在场边看着你。”
不知道哪家放了礼花,在欢笑中忽地跃上天空,蓝得透亮的一点扩散开成球,闪着烁光落下,照得黑暗中人的脸忽明忽暗。那第一个亮起来的瞬间,张暮看到了简安然沿手臂蜿蜒滑下的银亮泪水。
他伸出手,把简安然拥抱在了怀中,感觉到怀里那女孩子的颤抖,突然心如刀割,“没有这回事。能做对手的人当然好,能一起谈天下大事的人当然好,然而我是一个这样平凡的人,所以我要的也许不是那样多。说不定我要的只是一个肯默默在场边看着我打球,为我的每场赛事投注目光的人。”他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嘶哑了,巨大的情感激流让他几乎无法说话,“然而我为什么不早点发现自己的心意,没有走到场边去对她真切地微笑?我真不明白自己!”
“她在我的视野里存在了那么久,每次疲乏的时候望过去,青的颜色飘舞在绿的树丛中,比生命的颜色还要清新,那时候其实我想到了某个词汇。每次看到她都在想,然而我一直没有查字典去查这个词的意思,现在想来非常后悔,非常后悔——如果早点去做这件事情,早点为她做点什么,也许今天的遗憾不会那么深重。”简安然感觉到什么凉凉的液体滴落在颈上,一滴,两滴。张暮轻声说:“我想到的词汇,是‘青鸟’啊。”
突然间像洪水冲过堤坝,惊喜悲欢尽上心头,简安然捂住嘴,发现自己的泪水已经是无法再止住。
张暮轻轻问:“青鸟是什么意思?——青衣?”
是幸福……
简安然的眼睛已经被水雾蒙住,她声不能续,“为什么要说这个!”为什么要在今天说这个?“在你面前的人,明明是简安然!”
张暮轻声说:“站在我面前的人可能是简安然,可在这个世界上,惟一是为了站在我的场边注视我而生存的人,从生到死只有一个。只有你,只有霍青衣!”
“为什么……知道是我?”
张暮托起“霍青衣”的脸,端详着她微笑,“这个不是我熟悉的你的脸,然而太好了,这个眼神也好,神态也好,一如往昔。”他温柔地拥抱着霍青衣,“我在报纸上看到霍青衣罹难的消息,才知道你的名字。那时候才发现,其实我很久的就想过像现在这样拥抱你。所以,现在你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靶受到男子干净温暖的气息和心跳,在张暮温柔的怀里,“霍青衣”哭泣起来,“你知道我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在这时候给我温柔,让我没办法轻松地离去?”
“……传说人死了,总要喝孟婆汤,把前世忘记,”张暮轻声说,“所以就在最后的时候稍微放纵自己吧,一切的一切,在此刻都没关系。”他手指向前方,“所以什么也别说了,听啊,那边花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