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下的手掌攥紧成拳,他仰目望夭,让眼中涌出的液体流回心田。十八年来,他终于听到它们的消息了,虽然它们处境不好,可是终究还有活下来的。心神电转之间,他忆起了那无月之夜听到的声声长嗥,没错,终于确定它们就在这附近,而且很可能它们已知道他身处千雪山庄之中。他相信相会之期不远了。
“最后再问一个问题。”他的声音平静,丝毫没有泄露出心中的波动情绪。
“如果我将万年丹珠奉还,旅长会放下仇恨带领族人回千雪山吗?”
它静默了片刻,始问:“如果答案是否,那么你就不打算归还万年丹珠?”
“对。”他坦白地回答。他不会让它们用这颗丹珠去杀人。
声音中多了一分悲愤,“我等若就此停手,不出三个月,以独孤鸿雁为首的除妖之士便会踏足千雪山,将我血巫族赶尽杀绝。”
他轻笑出声,“这倒也是,但只要族长拥有万年丹珠一日,独孤鸿雁便奈何不了血巫族。族长又何必坚持要以全族族民的性命,去犯天谴呢?”
“你是个最佳的说客。”一阵幽细的笑声扬起,入耳再无那分诡异的鬼气,“好,我答应了。并且以血巫族旅长的身份立誓,不再向人类寻仇。你可以将万年丹珠赐还了吧?”
他但笑不语,始终盘绕于头顶的万年丹珠化作一道红光,飞射入血巫族族民之间。他优雅地挥动衣袖,徐徐举步前行,一袭月白的衣衫随风飘扬。举止神采说不出的潇洒写意,放任自如。
“请赐告身份。”它扬声道。
朗朗一笑,他漫吟道:“千雪山中我为王!”
微怔之间,它恍然忆起了二十余年前的往昔,千雪山九族共尊的大王。
可是大王已逝,那就是少王了。
抬目凝望之际,斯人已远去无踪。
“少王……”呼唤之声久久地在天地间扬起,最终逝于阵阵寒风之中。
第三章
静夜深处,忽而传出数声奇异的吼叫,如猛兽长嘶般震慑人的心魂。那声音如同冷水淋头般泼醒了他沉醉在意乱情迷之中的昏眩神志。如触电般,梵天蓦然放开了她。望着秋波朦胧含情,双颊酡红,一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迷茫模样的佳人,他心中掠过了一股惊愧与羞惭。天啊!他到底在做什么?
“对不起,恋儿。”他无措地开口,几乎无地自容。差一点,他便要毁了她的清白,攀折了这朵清纯无瑕的白荷;差一点,他便只为自己一时的欢愉而将伊人推入万劫不复之地了。
思绪回归,恋儿扫过四周的寂夜寒雪,再看了一眼自己衣裳不整的模样,顿时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生一世都不要出来见人。
但是,极度羞惭之中,又有一丝莫名的怅然与失落,他竟然又推开了她!瞪着满面不安的他,忽然间,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你说对不起是什么意思?”她声细若蚊鸣。
抬眸望定伊人那娇艳欲滴的容颜,他喑哑着声音开口:“诚如你所说,这不是游戏。”
游戏?怔了一怔,恋儿顿时为之火冒三丈。游戏?他以为她是在玩游戏?捏紧拳头,恋儿真恨不得过去将他活活掐死。
“你——”她怒睁着水灵的眸,开口。
忽而,又是数声如兽的长吼传来。
“什么在叫?”恋儿被吓了一跳,倒是将满腔满腑的怒火惊得烟消云散。听起来有些像她初来千雪山庄时,由这座废院中响起的嗥叫,但又似是而非。
梵天苦笑,却不知道怎样回答她。
他听出来了,那是族人在声声招唤他。心中莫名有些感动,多少年了,它们竟然没有抛下他这个不是同伴的同伴,仍在处心积虑地想着要救他离开这座囚禁他的废院。他应该高兴才是,可是心中出奇地毫无欢意。离开这座废院,回到族人身畔,这不是数十年来他最大的心愿吗?
千雪山的巍巍群峰,郁郁绿野与广阔草原,这些他梦系魂牵的景色——
万里的长风,无拘无束的狂奔,族人的相随相伴,这些他曾深深渴望过的生活——
为什么,为什么他没有欣喜若狂?
迷茫的目光对上了那双脉脉含情的瞳眸,那张清净无尘的娇颜,那道飘逸的素影,突然间,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舍不下她,这朵雪中的白荷!
她带来了月牙白的衣衫,她为他取了名,她依在他怀中,温柔地表白:“有我就有你。”还有她那清澄如泉般的醉人柔情——
莫名地,他有些想哭。
如果他真的要随族人而去,便要舍弃这人之身,舍弃恋她之心,他做得到吗?
“你怎么了?”察觉到他异常的沉默,恋儿担忧地问。那双雪似的柔荑按上了他的大手。紧紧握住那双纤手,便如握住了一段牵牵连连,绵绵系心的情爱。
耳畔回荡着族人的声声亲切呼唤——无从选择呀!他不由痛楚地闭了闭眸。
“明天是龙州府一带拜祭神弓的日子吧?”他突然开口问。无论如何他也要见一见它们。
“是啊!”恋几点了点头,奇怪他怎会知道。
“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他问。熠熠生辉的夜眸定定望着她,其中隐含着无限期盼。
“好。”迎上那双美丽醉人的眼眸,恋儿没有半分犹豫地回答。这一刻,就算是他要她去死,她也不会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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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冬日高悬,光芒万丈耀目。
恋儿拉着裙摆,左看右看确定没人之后,径直冲到那扇斑斓的铜门前。
“梵天,你要我怎么做?”她隔着铜门扬声问。
门内传来他低沉的声音:“恋儿,你将悬在铜门上的金羽箭取下来,然后退到丈许开外之地等我。”
眨了眨水眸,恋儿依言照做。“好了!”站在一丈之外的雪地上,她始通知门内的人。但见锁住铜门的那把锁自动月兑落,而后两扇铜门随着一声轻响开启。
梵天静静立于门内,他双瞳粲亮如星,眸光依依缠来,含着无尽的情意。那张略带阴柔的俊魁容颜在明灿的阳光下,愈显神秘得醉人心魂。乌黑的长发只用一根月白色的带子系着,同色的衣衫迎风而舞。
双手负于背后,他轻松举步迈出废院,颀长的身影透出遗世的孤清风采。
恋儿几乎看得痴了,恍恍惚惚之间她忆起一件事,“我还是第一次在天明之时、阳光之下看到你呢。”
“我也是。”他俊颜含笑,凝睇着伊人。
夺目的朝阳下,她亭亭玉立,素净的白裙摇曳当风、绣带轻拂,说不出的飘逸灵秀,洒月兑自如。翦水双瞳清澄如水,雅致若荷的娇容漾着一朵盈盈不可方物的浅笑。
那仿若花神临凡的绝世风采,刹那间,便摄住了梵天的心神。迷惘沉醉之间,他探手欲执起伊人似雪的柔荑,将这朵倾城的白荷拉近——
倏地,一道耀目的金光由恋儿手中闪起,将他欺近的身形远远打出丈许开外。
恋儿玉容泛惊,急急而问:“梵天,你怎么了?”她移步欲奔过去察看他的安危。
“不要过来。”勉力压下翻腾的气血,梵天急忙开口阻止伊人的接近。
恋儿止步,遥望着那张泛白的俊颜,她不由盈盈欲泣,他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梵天唇畔泛起了一丝苦涩的笑。他凝眸望向伊人执在手中的那支金箭,心中一阵悲凉,近它不得,他竟然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