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孩子绝对不行!?”
她从床上坐起来,挺得僵直,“我猜你现在又要开始支配一切了,是不是?你不用麻烦了!我了解你痛恨被束缚。只要你一开始失去当爸爸的新鲜感,你就会产生厌恶感,最后连这种拥有感都会变得索然无味。你还不如趁早认清事实吧!”她避开他注视的眼神。“你不介意我接铃吧?我想问他们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回家。”
“你打算到那里去?”
“这不关你的事。”
“我只是想帮你叫部车,如此而已。”
她缩了一下,惊讶他这么轻易就接受了她的决定。“没关系,”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我想医院里的护士就可以为我效劳,不需要麻烦你。”
他发出一声低沉模糊的哼声,接着站起来,仍旧自行为她按厂铃。一个护士随即探头进来,告诉他们大概叮以在午餐后出院。
萝芙—语不发,默默斜瞥着门边的克伦。
“我会帮你叫部计程车。”他生硬冷淡地告诉她,“如果你没什么问题的话,我要你下午到剧院来。今晚是首演之夜,如果你忘记了的活,我不妨提醒—下你。
萝芙愤愤不平地暗自埋怨。吃过早餐,她便准备离开医院,当她走向护理站,请里头一位护士帮她叫车时却换来对方满脸吃惊的模样。
“外头已经有人开车来接你了啊,葛小姐。”
萝芙忧虑而疑惑地走过医院前厅。医院只有一个出口,所以她一定得从这儿走出去。但这并不表示她就非得屈从克伦的意思。医院大门前总有无数的计程车,来来去去接送病人或访客,她大可以坐上其中的一部,爱上哪儿就上哪儿。
不过在外头等她的却是尔凯。
他当然一眼就认出她啦,老远就迎上来,亲切地问候他。
“你气色很好,感觉怎么样?没什么问题吧?”
“百分之百没问题!”
她无力地告诉他。他没有问起她昨天故意提早下班的事,或许他还不知道她想离开台北的事吧。他一如往昔,温柔和善地领着她走向他的跑车。
他们很快就抵达了剧院。然后,他带她走进二楼的包厢,这里位于整个剧院大厅的正中央,可以俯视整片观众席和舞台,是全场最好的观众席位。
“这里比较舒服点,”尔凯扶着她坐进红色天鹅绒的座椅里,“请他们送壶咖啡上来好吗?想喝吗?”
“你要留下来陪我吗?尔凯,”萝芙朝走向包厢门口的他问道。
“一点也没错。待会那两个男孩也要上来,再过十分钟就会启幕。”
他离开后,萝芙趴在包厢栏杆上,偷瞥着楼下。观众席上已经聚满了不少人,想不到排练也有这么多观众。不过话说回来,这次的演出阵容更庞大,制作更严谨,而且是舞团第一次整场演出,不像上回只跳一支舞曲。
每个人都已预期这回会是次空前绝后的大轰动,报章杂志上近来每天都会报导舞团的最新动态,期盼着今晚的首演,门票很早就销售一空了。克伦这回将会得到更多更热烈的反响和支持。
她没有看见他的人影,也不希望他出现在前台。他现在一定正在后台忙得不可开交。
尔凯不久就回来了。杰生和文斌也尾随在后,然后,正式排练开始了。
两个钟头过后舞曲拉至尾声,舞台上的灯光旋即熄灭。全场陷入一片寂静。
“OK!观众席灯光!”
克伦的声音从黑暗中响起,全场的灯光立刻大亮,照射到舞台,扫除了刚刚两小时梦幻般的气氛。此刻的舞台在柔和的橘黄色灯光下就跟平日—样,而舞者们显得浓妆艳抹得有些古怪。整个观众席仍然静悄悄地鸦雀无声。
萝芙一直屏息着紧张地连气都不敢喘,此刻她觉得胸腔紧绷得好痛。克伦自己好像也震撼得缩了一下,站在那里,显得好孤独、好遥远、好落寞。他是舞台上唯一一个没戴面具没上浓妆的人,因此看来好真实。
没错。真实!他的确已经把内心真实的感情全部表露出来了,而且发挥得淋漓尽致,无与伦比。此刻,那股真实的情感全写在他脸上,让他看来好脆弱。
萝芙觉得自己整颗心都涌向他。她想起他必须鼓起的勇气,他必须费尽的心力,还有这些日子来他近乎不眠不休的辛劳奋战,那种不顾一切将生命力发挥至巅峰的艺术精神,她感觉整个人都聚满了同情和怜爱,她真想立刻跳上舞台,张开双臂拥抱他,热吻他,轻抚那双被光线刺得猛眨眼的黑眸……
然后,她听见楼下开始出现一阵骚动声。她倾身向前眺望栏杆之外,她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张大了嘴。
整个观众席,包括舞团的幕后工作人员、剧院工作人员,还有其他不少受邀的贵宾,全部纷纷从座位上站起来,接着一个接一个地开始鼓掌喝采。
他们各自独立的单调掌声,响在整个宽阔空旷的大厅里,听来有些怪异。但是这种反应是直接发自内心的,他们正献给克伦最高荣誉的热烈喝米。
萝芙觉得热泪盈眶。她转过头瞥向尔凯,发觉他也早已从坐位里起身,热烈地鼓掌,那神情仿佛这是场正式演出,而不仅是场排练而已。
杰生也倾身向前,从椅背上按住她的肩膀。她更惊讶地发现,他早已泪流满面。
“天哪,实在是太感人了!”他说着,紧捏了她肩膀一下。然后,他也跟着跳起来,朝楼下大喊,“太完美了!太完美了!”同时拚命鼓掌叫好。
接着文斌也加入他一起大声喝采。最后,全场只剩下萝芙一个人仍一动也不动坐在位子里。
等全场的掌声逐渐消退,克伦仍站在舞台中央,开始谢大家,接着他转向全体舞者,希望他们不要因此影响了晚上首演的情绪,大伙仍不能掉以轻心,必须全力以赴,说完后他预祝演出成功,并提醒他们集合的时间,接着便蹒跚地走下舞台。
***
萝芙感觉全身立刻紧崩,警觉高涨,她晓得接下来会是什么,她紧抓着座椅的把手,严阵以待。
丙然,几分钟后,包厢后面的门咻地打开了。
他突然间站在门口,眼神坚定而果决,刚才那股脆弱感早已烟消云散。
尔凯和助手纷纷和他握手道贺,接着就一个个陆续走出门口。萝芙感觉自己好像置身一艘遇难的危船,所有人都弃船而逃了,只剩下她孤单一个人无法动弹。
他走过来,靠坐在她旁边的栏杆上。修长的双腿懒洋洋地伸展开来。
“你终于修改了结尾。”
萝芙设法打破两人之间凝重和沉默,克伦仍旧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她怀疑她该如何才能逃月兑这里。
“我仍然觉得它有点突如其来的乐观,”他告诉她,“不过还有时间把它改过来。”
她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指头。
“萝芙,你想在这里谈,还是到别的地方——?”
“我哪也不想去,而且我什么也不想谈,”她低语,“我认为我们已经没什么好谈了。我了解你的感受,你了解我的感受,我们的故事结束了。”
“我可不认为你真的了解我的感受,”他停顿片刻,“而且你还没回答我早上问你的问题。”
“什么问题?”她顽固地回问他,虽然心里早已猜到了是那个问题。
“我问你为什么我是最后一个知道,连尔凯都知道了。”
“他猜到的,他是个聪明、细心、敏锐的人——”
“他当然是,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