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课”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今天上课的时候,老师临时宣布的。”我仍然看着地上。
“好吧!我会告诉爷爷,你下课后立刻过来。”
妈咪说完这话便起身离开客厅。我继续呆坐了好半响,才关掉电灯隐入黑暗中。
今天的天空蓝得像太平洋一样,高高阔阔的,凉风轻轻地吹送,满天洒满璀璨的秋光。秋末冬初最多是这怡人的日子和阳光。我趴在桌上,耽溺在这样如梦的境域中,几乎忘了自己所有的立场。直到裴健雄的声音从遥远的那方传来,我这才一惊,回到现实的框框。
裴健雄正重新讲解一遍上星期六的考题。被留下的同学都聚精会神地融入其中。我算了算,包括我在内,总共十一个。难怪他上次气成那个样子!十一个,占全班的五分之一强!这还只是四十分以下的,那么,不到六十分基准的人岂不更多?我还奇怪他明明说以六十分为基准,怎么今天才留校四十分以下的。原来!
我想起自己那枚刺眼的鸭蛋,心头一暗,勉强自己集中精神,注意裴健雄波动的所在方向。
好一会,学校的课钟在星期六无人的午后依然忠实地响起。我没有带表的习惯,不过,凭经验断定,那是四点的下课钟。
讲解已经告一段落了,我原以为可以圆满闭幕了,谁知裴健雄竟回身在黑板上写下五道题目,然后面对大家说:“请将这些题目做完交上来。先写完的人可先行离开。”
我愣在当场,良久,才回过神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抬起头来,只见裴健雄悠闲的坐在讲台上,身前摊着一本书。四周的同学只剩下三、四个而已。
我还有一题尚未解答出来。这时钟又响了,陆续又有一、二位同学交卷离开。我看见裴健雄瞥一下腕表,心里更急。五点半一定得赶到爷爷家才行!
在最后一位同学的身影远离视线以后,我终干写完最后一个字。我丢下笔,快步跑上前交卷,赶得太急,竟忘了讲台是筑高于教室平面的,结果脚踝狠狠踢上水泥台壁面,重心不稳,整个人扑倒在裴健雄身上。
那一踢,那种锥心的痛,让我不禁锁紧了眉头。我急着想站直身子,可是不等那种剧痛过尽,着实难于行动。
然而,这情形又实在叫人难堪我不小心跌倒,扑靠在他怀里,他竟然也不扶正我的身子,倒像是我主动投怀送抱——我扶着倚背,撑直了身子。这一牵动,痛得眼角渗出了好几滴眼泪。
我勉强站立,面对着他,心中有股莫名的恨意,觉得无限的委屈。
他伸手抹去我眼角的珠泪,说:“爱逞强就是这样的后果。”
我惊愕地看着他,忘了适才心中所有的恨怒和委屈。他突然着魔般,粗鲁地把我推开说:“还不赶快走!”
我又看了他一眼,是一张冷漠没有表情的脸。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差错?刚刚——我再看了他一眼,他一把把我拉过去,冷漠地威胁:“我那么好看吗?你那么依依不舍?”
我挣月兑他的手,一踱一跛地跑到校门口,拦了辆计程车。结果,还是迟到了十几分钟。我喘口气,走到妈咪身旁。妈咪一张漂亮的脸,粉凝了毫无表情。
“怎么现在才到!”
我低着头:“下课晚了,赶计程车过来的。”
“快去和爷爷女乃女乃请安。”
我四处张望,还来不及开口叫爷爷,二伯母就尖着噪子,皮笑肉不笑地走过来。“我说嘘嘘啊!什么时候来的?正等着你开饭呢!”
我笑了笑,瞥了妈咪一眼,妈咪还是没什么表情。
找到了爷爷和女乃女乃,大伯和他的宝贝儿子正围着他们说说笑笑。
看见我,大伯点点头。他的小儿子闵怀仁看我还穿着制服,夸张的说:“闵怀椿你这么用功,现在才下课!”
我瞪了他一眼。闵怀义——大伯的大儿子,Y大的学生,往我的方向走过来,搭着我的肩膀说:“别理闵怀仁胡说,你还没跟爷爷和女乃女乃请安吧?”
我叫了声爷爷、女乃女乃。
爷爷笑呵呵的:“嘘嘘到了!爷爷还以为你不来了!”
女乃女乃也笑驾着:“小没良心的,这么久都不来看女乃女乃!”
我也笑了:“我这不是来了!我是怕常常来看您们,把您们给看老了,那多不孝!”
“小丫头伶牙俐齿的。”女乃女乃又笑又骂:“你要真有那个心,把女乃女乃看老了也没关系!”
“好了啦,女乃女乃!大人不记小人过,我跟您鞠躬赔礼。”
说完,我深深一鞠躬,女乃女乃开心的又笑起来。
吃饭时,两个大圆桌密密麻麻地,坐了二十几个人。
两个大圆桌,长辈和小孩隔开了坐。大人那桌除了爷爷、女乃女乃和妈咪外,还有大伯、二伯夫妇以及大姑和大姑丈,再来就是小泵和她未婚夫,还有小叔。小孩这桌则除了大伯的两个儿子和女儿闵怀静,还有二伯三个宝贝蛋;老大闵怀礼,双胞胎怀智。怀信兄弟。此外就是大姑的两个女儿:尹若雪、尹若霜,还有我。算起来,今天晚上聚在一起的都是“自己人”。还好,其它那些个叔公伯公姑婆的都没上门——光是想,就叫我头昏。
我们几个小孩年龄都相当,除了怀义和怀礼上大学,若霜还在国中念书外,其余的都在高中念书,所以彼此的功课成绩,常常是每次聚会时,伯姑母最喜欢谈论比较的话题。每次家庭聚会,就见她们几个女人凑在一起,比手划脚的,一点上流社会贵夫人应有的气质也没有。每回我总看见妈咪耐着性子的微笑着,常是一言不发地直到曲终人散。
我实在是不懂妈咪,明明是厌恶至极,为何还要一次一次地忍耐着?当然我的不争气带给她很大的难堪,只不过在人前,妈咪永远不动声色,永远是高贵美丽迷人的贵族名媛形象。
妈咪的确高贵又美丽,的确动人又大方。闵家每个男人都喜欢她,包括最野最不受教的闵怀仁,每次看见妈咪都涨红了脸,慑嚼了半天说不出话来。闵家的女人,我想除了女乃女乃,大概都对她又妒又羡。总算爹地死得早,我又不争气,妈咪没什么和她们在爷爷女乃女乃面前争宠的,妯理之间才显得那么平静和气。饶是如此,我还是看得出来,爷爷女乃女乃最钟爱他们这个美丽动人、又温顺柔静的三媳妇。
像吃饭这种小事,就看得出来他们对妈咪的偏爱。
大圆桌子,爷爷女乃女乃大位上座,爷爷坐在右首边,依次是大伯、二伯、大姑丈、小泵的未婚夫、小叔,女乃女乃坐在左首,她旁边的座位照理应该是大伯母,女乃女乃硬是偏心,让妈咪挨着她坐,再过去才是大伯母。二伯母、大姑和小泵。起先大伯母自是不悦,好在妈咪一向周到,又安抚着女乃女乃,一场风波顺利平息。久了,大家也就习以为常。
我想,妈咪的处境也是难艰的。爹地的家庭是地方上的望族,财大气粗的,多土又多金,一半一动随时都有人在旁叮咛监视,外公虽然书香传家,家训开明,但豪门既入,一切便都由不得自己。所以,妈咪并不只是单纯的嫁给爹地,而是嫁给整个家庭。爹地当初之所以坚持搬出来在外面组织小家庭,我想,也许正表示了他对妈咪的温柔和体贴的爱意。闵家三少女乃女乃虽然是很诱人的头衔,毕竟有它磨蚀人心的为难处。然而,爹地一片体贴妈咪的爱意,终究是惘然。豪门既入。一切就都由不得自己了。闵家,造就了妈咪的美丽高贵,造就了社交界的一颗珍珠——蚂咪原来可以将一切掌握的那么好!天生的豪门中人!可是就因如此,我的童年记忆,甚至惨绿年代,不识“母家”这种温情的深切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