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迟缓地转动着眼珠,她发现好像有人来了,是叔叔来了吗?还是娘回来接她了?
都不是。
朝她走来的有两个人,一个撑着伞又提着灯笼,另一个则是在伞下缓缓前进,当两人来到小女孩身旁,她用尽力气抬起头一看,昏暗中看见了一个大哥哥,大哥哥有着干净的容颜,他弯问她:
“妳为什么这么晚了还独自在这里?”
小女孩冻僵的嘴唇开了又闭,却发不出声,终于在她吞咽下稀少的唾液后说了一句:“娘……把我交给……叔叔,叔叔……没有……回来。”
雨水不断从小女孩密长的眼睫上落下,湿透的发贴着前额,浑身不住地颤抖。
撑伞的人贴近问话人的耳畔。“太子殿下,应该是被『交手』的孩子。”
年轻男子面色比方才更加凝重,他马上解下披风将小女孩包覆其中,接着将她抱了起来。撑伞的人看着他的举动,不禁担心的追问:“太子殿下,您这是想做什么?”
抱着小女孩的年轻男人径自走回马车,愣在原地的男人赶紧跟了上去,帮他撑伞。“太子殿下,这万万使不得啊,这种来路不明的孩子……”
男人口中的太子停住脚步,微微侧过脸庞,说了一句:“难不成要让她在这里冻死吗?”
目送太子殿下进入车厢内,男人和马夫交换了一下眼色,不禁摇头叹息。
小女孩就算长大了,也永远忘不了那个夜晚;大哥哥的怀抱有多么的温暖,足够让她忘记所有的恐惧,安心进入梦乡?
那年,太子无垠十八岁,小女孩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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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梯的石椅上坐着彷佛从画中步出的丽人,她赛胜新雪的肌肤被披在肩上的黑裘衬托得几乎透明,轻抿的红唇像秋季采收的果实水女敕丰满,一双半掩于密黑长睫下的水蓝之瞳若有所思地看着漆黑的凭栏。雨不知是什么时候停的,仅存的雨水沿着屋檐滴落,凝聚在凭栏上成了一面镜子,倒映着墨黑的山和奔流的瀑布,就如同她的心情──经过昨晚的大起大落,如今只剩一潭止水,平静得令她无法习惯。
轻微到很难用肉眼察觉地,她倾着头用细致的脸颊蹭着围绕在颈圈上黑裘的毛领,这件黑裘不属于她,而是属于那个萦绕在她心上、挥之不去的人。
清晨,由近而远的钟声响起,敲醒了大地,也敲醒了熟睡中的永昼。
缓缓撑开还未完全清醒的蓝眸,已经许久不曾睡得这般沉稳,永昼满足地再度合上眼,依恋地想在被窝中多睡一会儿。但不久后她马上用力地睁开双眼,竟然忘了有个与她共枕的无垠。
倏地从被窝中起身,永昼才发现身边早已没了人影,伸手去感觉他躺过的位置,也已经失去了温度,心跳一下子缓了下来,恢复冷静的她开始感受到清晨的冻,此时一样东西映入她眼帘。
那是昨天在矿坑时,无垠披在她身上的黑色皮裘,此刻正盖在锦被上,好似昨晚簇拥着她入睡的无垠,温暖着她。
昨夜,她是怎么睡着的?无垠说的话,她依稀记得一些,因为疲累的缘故,让她放松后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与他共枕并没有想象中的难熬,反而是她最近睡得最安心的一觉。
将锦被上的皮裘拉近,全身又开始发冷的永昼趁着关节还未喀喀作响之前把皮裘围在空空的细颈上,下意识地将脸埋进那温暖的毛领中,意外的嗅着了他身上的味道,陪伴了永昼一整晚的味道,也是能令她安心的味道。
回到眼下,正端坐在石椅上的永昼褪去了一身的慵懒,戴上她习惯的冰冷面具,默然地面对这个世界。这并不能叫做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她只是将真实的性格隐藏起来,另外塑造一个坚强的自己以作为防线。
对她而言,昨晚所看到的无垠好像一场梦。那个无垠没有锐气,全身只有能够安抚人心的温柔,他的一个碰触、一个气息,都复写在永昼的脑海里肌肤上发丝间,令她无法清醒。若将她的这番感想告诉任何一个白露国的人民,她想,一定会笑掉人家大牙。传说中的毁灭之神黑冑战君怎么会跟温柔这两个字沾上一点边?那是不可能的。是啊,因为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
十指交握着,永昼确确盲一实感受到了无垠传递而来的暖流;她从父王病倒之后便没有一夜能安稳的睡下,更遑论在决定要与黑冑战君联姻之后,压力和不安更逼得她夜不成眠;持续了不知多久这样艰苦的日子,却在昨晚,她深深地、没有任何干扰地享受了一晚无忧的睡眠。
想起在半梦半醒之间心底的低喃,永昼对自己的反应感到不可思议!她居然希望无垠不是黑冑战君,希望他们其实是两个不同的人,若是这样,那又如何呢?永昼就可以撇清仇恨和无垠的关联,然后呢?她希望接下去是怎样发展呢?
皓齿轻咬胭脂红唇,紧握的十指让指尖都失去了血色,乱成一团的心使她感到窒息。
是因为接近梦境,所以他的嗓音听起来如此才温煦吗?或者其实真是一场梦?永昼想再一次、再一次确认,无垠是否也同她一样有张面具,隐藏起另一个自己?
拼凑起昨晚无垠说的话,永昼只记得些许,但已足够让她困惑。对白露而言等同于死神的存在,对黑沃来说则是不亚于神祇般的伟大,这样的无垠也会
放段检讨自己,甚至自责,他不会一味的骄傲,也不是嗜血成性的杀人魔。
是否可以用贤君这个词来形容他呢?望着阴郁的天空,蓝眸深处浮现父王老迈的病容。
一向被百姓爱戴的父王在刚与黑沃国交战时就因为瞧不起年纪不到他一半的黑冑战君而吃下第一场败仗。永昼忆及父王震怒时所说的话──“那个乳臭未干的小伙子懂得什么叫治国吗?不是带兵侵略它国就能成为英雄啊!”现在的永昼似乎已经渐渐能明了,那个披上重重铠甲、挥着长刀,率军破坏和平的君王在思考些什么了。只是,愈是接近无垠的内心,永昼就愈想逃,因为无论他有着如何悲伤的过去,抑或背负着多么沉重的使命……身为敌国的公主,她也无法原谅他。
就在这时,默芸端着热茶走下阶梯;当她来到永昼身边时,永昼却没有察觉;一反以往敏感的她,默芸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
将茶壶放在石桌上的轻脆声响终于唤起永昼的注意,可能是想遮掩自己的失态,她在慌乱之际忽然吐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为何这瀑布的水似乎比昨天来得少?”
微笑地为眼前可爱的王后斟了热茶,默芸将稍烫的杯子置于永昼的掌心,接着两手为她拉紧皮裘的领子,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奴婢可以坐下吗?”她问,深灰的眸子露出淡淡的笑意,甜甜的酒窝嵌在净白的脸上。
永昼点了点头,轻啜了口黑沃的茗品──墨雨香。
落坐于永昼身旁的默芸和她一样眺望着远处的山头,那双平时滴溜溜打转的水目,无意间流露出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成熟。
“山顶的源头开始结冰了,从今天起会明显的愈来愈冷,下个月应该就会下雪了。”转过蜂首看永昼,她微笑地说:“所以奴婢才希望您能把这件皮裘披着,虽然它不是白色,但绝对可以保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