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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

永晝無垠 第12頁

作者︰真樹

小女孩遲緩地轉動著眼珠,她發現好像有人來了,是叔叔來了嗎?還是娘回來接她了?

都不是。

朝她走來的有兩個人,一個撐著傘又提著燈籠,另一個則是在傘下緩緩前進,當兩人來到小女孩身旁,她用盡力氣抬起頭一看,昏暗中看見了一個大哥哥,大哥哥有著干淨的容顏,他彎問她︰

「妳為什麼這麼晚了還獨自在這里?」

小女孩凍僵的嘴唇開了又閉,卻發不出聲,終于在她吞咽下稀少的唾液後說了一句︰「娘……把我交給……叔叔,叔叔……沒有……回來。」

雨水不斷從小女孩密長的眼睫上落下,濕透的發貼著前額,渾身不住地顫抖。

撐傘的人貼近問話人的耳畔。「太子殿下,應該是被『交手』的孩子。」

年輕男子面色比方才更加凝重,他馬上解下披風將小女孩包覆其中,接著將她抱了起來。撐傘的人看著他的舉動,不禁擔心的追問︰「太子殿下,您這是想做什麼?」

抱著小女孩的年輕男人徑自走回馬車,愣在原地的男人趕緊跟了上去,幫他撐傘。「太子殿下,這萬萬使不得啊,這種來路不明的孩子……」

男人口中的太子停住腳步,微微側過臉龐,說了一句︰「難不成要讓她在這里凍死嗎?」

目送太子殿下進入車廂內,男人和馬夫交換了一下眼色,不禁搖頭嘆息。

小女孩就算長大了,也永遠忘不了那個夜晚;大哥哥的懷抱有多麼的溫暖,足夠讓她忘記所有的恐懼,安心進入夢鄉?

那年,太子無垠十八歲,小女孩八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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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雲梯的石椅上坐著彷佛從畫中步出的麗人,她賽勝新雪的肌膚被披在肩上的黑裘襯托得幾乎透明,輕抿的紅唇像秋季采收的果實水女敕豐滿,一雙半掩于密黑長睫下的水藍之瞳若有所思地看著漆黑的憑欄。雨不知是什麼時候停的,僅存的雨水沿著屋檐滴落,凝聚在憑欄上成了一面鏡子,倒映著墨黑的山和奔流的瀑布,就如同她的心情──經過昨晚的大起大落,如今只剩一潭止水,平靜得令她無法習慣。

輕微到很難用肉眼察覺地,她傾著頭用細致的臉頰蹭著圍繞在頸圈上黑裘的毛領,這件黑裘不屬于她,而是屬于那個縈繞在她心上、揮之不去的人。

清晨,由近而遠的鐘聲響起,敲醒了大地,也敲醒了熟睡中的永晝。

緩緩撐開還未完全清醒的藍眸,已經許久不曾睡得這般沉穩,永晝滿足地再度合上眼,依戀地想在被窩中多睡一會兒。但不久後她馬上用力地睜開雙眼,竟然忘了有個與她共枕的無垠。

倏地從被窩中起身,永晝才發現身邊早已沒了人影,伸手去感覺他躺過的位置,也已經失去了溫度,心跳一下子緩了下來,恢復冷靜的她開始感受到清晨的凍,此時一樣東西映入她眼簾。

那是昨天在礦坑時,無垠披在她身上的黑色皮裘,此刻正蓋在錦被上,好似昨晚簇擁著她入睡的無垠,溫暖著她。

昨夜,她是怎麼睡著的?無垠說的話,她依稀記得一些,因為疲累的緣故,讓她放松後很快就進入了夢鄉。與他共枕並沒有想象中的難熬,反而是她最近睡得最安心的一覺。

將錦被上的皮裘拉近,全身又開始發冷的永晝趁著關節還未喀喀作響之前把皮裘圍在空空的細頸上,下意識地將臉埋進那溫暖的毛領中,意外的嗅著了他身上的味道,陪伴了永晝一整晚的味道,也是能令她安心的味道。

回到眼下,正端坐在石椅上的永晝褪去了一身的慵懶,戴上她習慣的冰冷面具,默然地面對這個世界。這並不能叫做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她只是將真實的性格隱藏起來,另外塑造一個堅強的自己以作為防線。

對她而言,昨晚所看到的無垠好像一場夢。那個無垠沒有銳氣,全身只有能夠安撫人心的溫柔,他的一個踫觸、一個氣息,都復寫在永晝的腦海里肌膚上發絲間,令她無法清醒。若將她的這番感想告訴任何一個白露國的人民,她想,一定會笑掉人家大牙。傳說中的毀滅之神黑冑戰君怎麼會跟溫柔這兩個字沾上一點邊?那是不可能的。是啊,因為連她自己都覺得荒謬。

十指交握著,永晝確確盲一實感受到了無垠傳遞而來的暖流;她從父王病倒之後便沒有一夜能安穩的睡下,更遑論在決定要與黑冑戰君聯姻之後,壓力和不安更逼得她夜不成眠;持續了不知多久這樣艱苦的日子,卻在昨晚,她深深地、沒有任何干擾地享受了一晚無憂的睡眠。

想起在半夢半醒之間心底的低喃,永晝對自己的反應感到不可思議!她居然希望無垠不是黑冑戰君,希望他們其實是兩個不同的人,若是這樣,那又如何呢?永晝就可以撇清仇恨和無垠的關聯,然後呢?她希望接下去是怎樣發展呢?

皓齒輕咬胭脂紅唇,緊握的十指讓指尖都失去了血色,亂成一團的心使她感到窒息。

是因為接近夢境,所以他的嗓音听起來如此才溫煦嗎?或者其實真是一場夢?永晝想再一次、再一次確認,無垠是否也同她一樣有張面具,隱藏起另一個自己?

拼湊起昨晚無垠說的話,永晝只記得些許,但已足夠讓她困惑。對白露而言等同于死神的存在,對黑沃來說則是不亞于神祇般的偉大,這樣的無垠也會

放段檢討自己,甚至自責,他不會一味的驕傲,也不是嗜血成性的殺人魔。

是否可以用賢君這個詞來形容他呢?望著陰郁的天空,藍眸深處浮現父王老邁的病容。

一向被百姓愛戴的父王在剛與黑沃國交戰時就因為瞧不起年紀不到他一半的黑冑戰君而吃下第一場敗仗。永晝憶及父王震怒時所說的話──「那個乳臭未干的小伙子懂得什麼叫治國嗎?不是帶兵侵略它國就能成為英雄啊!」現在的永晝似乎已經漸漸能明了,那個披上重重鎧甲、揮著長刀,率軍破壞和平的君王在思考些什麼了。只是,愈是接近無垠的內心,永晝就愈想逃,因為無論他有著如何悲傷的過去,抑或背負著多麼沉重的使命……身為敵國的公主,她也無法原諒他。

就在這時,默芸端著熱茶走下階梯;當她來到永晝身邊時,永晝卻沒有察覺;一反以往敏感的她,默芸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是發生什麼事了。

將茶壺放在石桌上的輕脆聲響終于喚起永晝的注意,可能是想遮掩自己的失態,她在慌亂之際忽然吐出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問題︰「為何這瀑布的水似乎比昨天來得少?」

微笑地為眼前可愛的王後斟了熱茶,默芸將稍燙的杯子置于永晝的掌心,接著兩手為她拉緊皮裘的領子,將她照顧得無微不至。

「奴婢可以坐下嗎?」她問,深灰的眸子露出淡淡的笑意,甜甜的酒窩嵌在淨白的臉上。

永晝點了點頭,輕啜了口黑沃的茗品──墨雨香。

落坐于永晝身旁的默芸和她一樣眺望著遠處的山頭,那雙平時滴溜溜打轉的水目,無意間流露出不屬于她這個年紀的成熟。

「山頂的源頭開始結冰了,從今天起會明顯的愈來愈冷,下個月應該就會下雪了。」轉過蜂首看永晝,她微笑地說︰「所以奴婢才希望您能把這件皮裘披著,雖然它不是白色,但絕對可以保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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