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在我国是跟黑色一样的高贵颜色,因为我国产金的缘故。”贴心的默芸介绍着,此时她已经完成了一个繁复的发髻,她弯下腰,对着镜中的永昼说:“很适合王后呢,跟额前的宝石也很相称哦。”
被这样称赞的永昼感觉不到一丝开心。额间的水坠是父王亲手为她系上的,为的是提醒她勿忘白露,这属于她国家的东西怎么可能会跟这些华丽的黑沃装饰品相配?它们一辈子也不会有契合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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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沃国,白露国的唯一邻国。
她是一个不见光的国家,被高山围绕的那头,从来不曾有人进去过,也从来没有见过黑沃国的人出关;这两个除了地缘之外就毫不相干的国家,直到黑沃国大举入侵白露为止,一直是不相往来。
也因此,黑沃不曾遭到战火摧残,他们的地形和人民孤僻的个性形成一道防护墙,使外人无法窥视。传说去了黑沃国的人都再也没有返回过,有人说是因为黑沃的富庶丰饶让人流连忘返,有人则说往黑沃的路途根本是条通往地狱的不归路。种种的传说谣言让黑色的大地覆盖上一层面纱,也许能够揭开它的,就只有一个人。
衔接正殿和坤簌宫的凌云梯上摆放着石桌石椅,让人能够在这腾空的长梯之上享受难得一见的奇景,永昼就在此处让默芸为她介绍这个国家。
两旁的雾气冉冉飘动,逐渐笼罩住她们。为了不让轰天的水声阻隔两人的交谈,默芸逾矩地坐在永昼身边,不时贴近她说话。
这让永昼想起了清晏,她们也常这般亲密的谈天,互诉心中的感受,只是一切都只待成追忆。她最不能释怀的,便是无法将清晏的骨骸带回国,必须让她在这个冰冷的国家长眠。
一早上,默芸引领着她走遍了坤簌宫,向她介绍宫殿的建筑结构,告诉她各栋建筑物所司之职,以及工匠如何鬼斧神工的盖成这座前所未有的瑶宫琼阙。
撇开不时扫过的冷眼不说,吸收新奇知识是难得让永昼感兴趣的。
默芸流畅的声调带领永昼进入了民间,进而谈到脚下这片土地的过去。
“这个国家本来是很富庶的,在我还没出生的年代。家家户户有田有院,茶几上摆放着镶金的茶具只是稀松平常之事;田获不卖钱,只供家中食用。经济靠的是随地可挖的玉矿和金矿,没有人家是不奢华的。”默芸注视着远方山头,好似在叙述一个美好的故事那般。
这才是永昼所知道的黑沃国,也跟传说中的相符,然而与永昼亲眼所见的一切为何如此天差地远?
她决定开口问。“但是……我在前往这里的路上……”看到的那些民房,只能说是废墟,根本无法遮风避雨。
默芸怅然的笑了笑,接着说:
“先王喜爱宝石黄金,一切华丽的事物都让先王爱不释手。因此他用尽精神和财富修建皇宫,这座凌霄殿,就是在先王时代建成的。先王动摇了国本,毁坏了人民的富裕,剥夺了国家的未来,只为了建造他心中独一无二的皇宫……”
原来如此。王的习性改变了国势。从小就被认定为王储的她,不断的被教育着要以民为本、勤政爱民,王对国家的影响有多深远,她更是不可能不知道。
今天参观过的每一间房,每一根梁柱,忽然都变了质,不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华美,而是飘散着淡淡的哀愁。
默芸的声音再度传来。
“民间有首歌是这样唱的……”她站了起来,对着磅礡的水势,用悠然的音调唱起:
“神赐给了人民丰硕的果实,遍布黄金的大地,让人人每天可以笑着醒来,唱着歌儿入睡。然后伟大的王出现了,他用我们的衣服盖了跟天一样高的屋顶,用我们的鞋子造了粗大而坚固的柱子,用我们的房子作成华丽的门窗,再拿走我们的食物变成一颗颗的夜明珠,放在凌霄殿就像天上的星星……”
曲罢,默芸优美的歌声道出了人民的哀痛,她没有矫饰的声调让永昼挡不住心中的浪潮,一阵鼻酸。她忽然体认到,这个白露国人口中的敌国,其实生活着许许多多不是敌人的人民,这个敌国的罪名对他们而言太沉重。
为了遮掩自己的情绪波动,刻意看向它方的永昼,开口问道:“妳会唱民间的歌谣,这么说来妳不是从小在宫里长大的孩子?”
“不,不是,我是生在土地上的孩子……”说到一半,默芸贴心地为她解释,“生在土地上是指平常人家的孩子,因为没有床,所以大部分孕妇都是在土地上生产,这是这边的讲法。”
在泥地上生孩子……这是永昼从没想过的境遇。
默芸圆润的大眼里映着彼方连绵的山脉,那眼神比她的年纪还要更成熟许多。“人们过惯了衣食无虞的日子,刚被夺走一切的时候,还无法接受适应,因此为了能够换回以往的幸福生活,人性也被遮蔽,做出许多令人伤心的事,比如说……卖子换金。”
她抬起头看向默芸,没有掩饰那份惊讶。
在白露国,每个孩子都是父母的宝贝。因为王后只生了一胎的缘故,将人民当作小孩的国王总是鼓吹多胎生育,因此在白露,生孩子是极度的喜悦,孩子们更是如天使般的珍贵。
看见永昼眼里的吃惊,默芸无奈的点了点头。
“在民间,这不是一件稀有的事,尤其是在这个国家,当人们沉沦时就会发生。”
听着她坚定的语调,看着那忧心的侧脸,永昼不禁担心,难道白露国里也有这种行为发生吗?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回过头来的默芸忽地噤声,对着永昼的后方低下了头,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永昼很快就察觉到了,她缓缓的转过头。
无声地来到她身后的,正是昨日正殿上见着的无垠,这个国家的王。
“妳似乎说了不少,甚至吓到了我的王后。”无垠看着那张低垂的容颜,语气略有不悦。
默芸只向他揖了个身,甚至连“战君”都没说,便开口道:
“奴婢只是在向王后介绍我国的国情,这也是王后迟早要知道的。”
无垠轻微到几乎令人看不出地扯了扯嘴角。“那真是辛苦妳了。”
永昼站在他们之间,清澈的双眼观察着这对主仆的一举一动,然后她的结论是:非比寻常。
“我要带王后出宫。”无垠对着默芸说。
永昼的心漏跳了一拍。他要带她出宫?要去哪?要做什么?
默芸好似知道他们的去处一般,说:“天寒,让奴婢为战君王后准备厚衣。”
无垠则伸出手阻止那马上要往坤簌宫走去的身影。“不必,气温适中。”
这样的温度叫“适中”……永昼真是开了眼界,她悄悄搓揉着冰凉的十指。
被阻挡的默芸转身面对无垠,缓缓说道:“战君,请为王后着想。”
这句话可一点也不客气,永昼讶异地看着默芸直视他的眼神,丝毫不屈服,这跟她所认识的亲切态度相距甚远。
只见无垠剑眉之间划出一条刻痕,十分不耐。“去!”
没有受到任何责骂的默芸快步跑向坤簌宫,没一会儿工夫便消失在那头的黑色大门间。
望着坤簌宫的大门,永昼正在冀望默芸会不会跟他们一起去。
无垠则是继续他方才的动作,凝视着这名女子。
她身上穿着黑沃国的服饰,但却是纯白的。她的头发梳着黑沃国女人的发型,但气质却全然不同。她人就在这里,心却还在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