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乃妈朝她点了点头,虽然她们都知道宓姬不可能有神力施展神迹,但是让孩子俩失罄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做法,大不了就先让宓姬安抚孩子们的心,再传御医妥善照顾这只小鸟便是。
收到女乃妈的讯息,宓姬缓缓站了起来,走向那只奄奄一息的飞禽。
当她的手平举在半空中,只想没有遗漏地看完整个过程的孩子们都忘记了礼节,一个个拉长着颈子,双眼瞬也不瞬地瞅着。
永昼觉得自己很愚蠢,明知道这是假的,却还要装作煞有其事,连这些动作都是她临时编出来的,对于这样的事情和这样的动作,她厌恶到了极点。
表面上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的永昼将两掌覆盖在小鸟的身上,小嘴一开一合地好像在念着什么咒语;其实那是白露国的古语,几乎要失传的古语只保留在皇宫中,平民很难学习得到,当然也听不懂,此刻正好派上用场,将孩子们的注意力完全吸引了过去。
就在她反复颂唱那些难解的字句之后,连永昼也不敢相信接下来发生的事──
原本躺在素柏怀里的小鸟几乎失去了呼吸,剎那间,牠的翅膀震动了,接着,转动了脖子。
所有的人,包括女乃妈和宫女们皆讶异得说不出话,完全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慑住了。同样惊吓不已的永昼拿开颤抖的双手,亲眼看见鸟儿从男孩手中展翅而飞,一下子就飞离了他们的视线。
半晌过后,仍是无人出声,直到深信宓姬神力的孩子们率先欢呼,他们一边向宓姬跪拜一边兴奋的大喊:
“宓姬有神力!宓姬有神力……”
很快的,那些高唱被制止。
女乃妈抓着自己的儿子,宫女们则拉着其他的孩子,一起跪在地上。他们将额头贴近地面,女乃妈诚惶诚恐地说:“宓姬乃海神之女,白露之光,吾国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受诸神庇佑,宓姬赐福。”
那声调中掺着颤抖,永昼将它解读为害怕,并且至今难忘。
她看不到这些人的脸,看不到他们的表情,更不知道他们的心声,这让她恐惧。
他们也没有看见永昼的神情,一个八岁大的女孩,却露出无奈的表情,在此刻安静得诡谲的气氛中,她看向一旁闪闪发亮的河流,也许她有一瞬间这么想……
若能随着流水漂流而去该有多好。
远处传来的钟声唤醒了梦中的永昼。撑开一双疲累不堪的眼发现自己处于黑暗当中,原来是一场梦……
是思乡所致吗?这段回忆已经许久不曾闯入她的梦境,至少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但事实证明她忘不了。
那些孩子的面孔,就算从那天起就再也没有看见,永昼却永记在心。
是从那天开始的,所有人对她的尊敬又更加深厚。她与所有人之间的鸿沟也更加深了。
因为床垫硬冷,永昼一夜辗转难入眠。这里的夜晚比任何一个地方都还要黑,睁着双眼的她以为自己掉入了深渊,害怕爬满了全身,厚重的锦被抵不过冰冷的床身,对永昼而言就好比睡在冰块上。
寂静到了极点的宫殿既空荡又寒冷,只有深夜,安静得连几道门以外的瀑布怒吼都隐约传进耳,门外有任何走动也是一清二楚。
但是,没有一个脚步是走进这间房的,应该睡在这张床上的另一个人整夜没有出现,这是唯一能让永昼安心的事。
扳着酸疼不已的肩膀,永昼坐了起来。现在是什么时刻了?在室内她无法分辨,不过就算出了宫殿,也因为天色依然昏暗令人搞不清楚时辰。
但她总觉得已过了好久,这一夜实在太过漫长。
有人敲了门。
“王后,早晨了,为您送早膳。”轻脆的女声这么说道。
原来已经早上了。永昼挪开被子,寒气随即迫来。
“进来。”
得到永昼的许可之后,黑色的门扉打了开来,进来了两排队形整齐的宫女,她们手上分别捧着不同的东西。
走在最前头的是一个年纪尚轻的少女,她看似精明能干的脸上带着永昼到这个国家以来初次见到的笑容。
“起禀王后,奴婢名叫默芸,从今天起是侍奉王后的贴身丫鬟。”默芸在她面前揖身,白白净净的脸蛋很得人疼,与昨日那些尖酸刻薄的嘴脸大不相同。
不过,为什么会派她来呢?永昼很是疑惑。
除了默芸,宫女共有十名,其中五名手中拿着的是精致早膳,另外五名则是手捧梳洗用具和更换的衣服。在默芸的指挥下,将早膳放在桌上之后,五名宫女便先行离去,剩下的五名宫女各司其职围绕在永昼身边。
她们为她换上的不是白露国的衣裳,但却是纯白的质料,袖口较窄,腰间的束腰也较宽,比起白露国的规格,这身衣裳算是轻便多了。她知道,这就是昨天无垠为了她而命人去订做的,才一天不到,衣服竟已经完成了,想必工匠是彻夜赶工,也间接证明了无垠的命令如山。
斌为一国公主的永昼自然是习惯了这些繁杂手续,坐在铜镜前让默芸为她梳理长发。
永昼坐下之后青丝垂地,光泽柔美又滑顺的一头乌黑直发让所有人赞叹,甚至让默芸感到用梳子去碰触是亵渎的行为。果真是神的女儿吗?默芸在心底这样问着。
“恕奴婢失礼了。”语毕,她才捞起如云的发丝小心翼翼地梳理。
永昼从铜镜中观察着这个宫女。
年龄应该比她要轻,这样的年纪为什么指挥起其他仆人如此自然顺畅,而且没有人反抗?那份亲切又是怎么回事?她不像其他宫女一样对她的来到不屑吗?
滑过永昼长发的银梳停了下来,默芸与镜中那双美目对上眼。
“王后,您这样看奴婢,奴婢会恐慌的。”
她嘴里说着恐慌,但从那双圆润的大眼中却看不出丝毫的紧张,这使永昼更好奇了。
“妳……不讨厌我?”她问。
默芸眨了眨大眼,用袖子遮住了嘴笑说:“王后是本国之后,蚊婢哪敢讨厌您。”
梳头的动作又继续,永昼将视线转开,本以为对话到此结束,没想到默芸又开口说道:
“王后辛苦了,进宫以来想必受到许多委屈吧。”
听到她的话,永昼再次看向那双藏着笑意的双眼,她没有闪躲地直视着永昼。默芸一面为她盘发,一面娓娓道来:
“战君是我国的王,然而在宫里,他的身分却超越了王,是所有大臣公仆的神祇。他们崇拜战君,因为战君的功绩,还有战君本身散发出来的威严。大臣视战君如天,宫女们则没有一人不仰慕战君的英姿。”说到这,默芸微笑了。“所以霸占了战君的王后自然会分外辛苦。”
原来那些刺人的眼光和嘲讽的言词是嫉妒,她终于懂了。
“那妳呢?妳不喜欢他?”照她的说法,为什么迷倒众生的无垠的魅力会偏偏跳过她?
默芸摇摇头。“战君是奴婢的再造恩人,除了感激,奴婢不敢心怀任何非分之想。现在奴婢会站在王后身后,就是战君的指示。”
永昼如湖面般平静的表情之下,暗自推演着。
泵且不论无垠和默芸的过去,他安排默芸来她身边,是意味着要保护她不受他人欺负吗?会委任默芸来担任这个角色,想必是十分器重她。而且依照默芸对其他宫女的态度,她平时的身分应该就不低。
默芸熟练地将永昼的青丝盘上头,但依然留着一半的长发披泻在身后,她用金色的发簪固定之后,再用其它琳琅满目的缀饰妆点整个发型。虽然身后还是披着发,但这与她在白露国的装扮相差甚多。十分爱惜她一头黑发的白露国王后禁止任何人在永昼的长发上动手脚,因此她总是以一头没有任何装饰的直发示人。现在这副样子,永昼感到非常的不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