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彦怀疑地瞥向楼三哥,“施药我知道,但行医……你会吗?”
“我只是给几个人接接断骨而已。”楼三哥笑道,“谁说我们家是开善堂的?老四要听这话,不吐血才怪,家里揽了三座善堂……咳,是有原因的,小扇前几天说想去淮安那一处瞧瞧,只是这边有些事放不下,暂时还过不去……”
“是不是有人跟小扇胡说什么,故意同我过不去?!”大胡子拍桌怒吼,激愤非常。
阿富吓了一跳,咽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道:“楼五爷,您这是……怎么了?”
“啊烦死我了!”大胡子发狂咆哮。
一干人悄悄后退,远离暴风圈三尺开外,屋里霎时一阵寂然,悄无声息。
楼江槐总算还魂,“咦,你们方才都聊些什么?”
“老五,你到底在发什么呆?!”楼三哥叹气,“自始至终,你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我……你这愣头愣脑的,怎么会懂?!”
楼三哥刚要抗议,却被林彦随手推到一边,他悠悠地道:“小扇的心思不难捉模,你苦思不解,不如来问我。”
“你?”楼江槐舌根发酸,“你知道?”
“今晚你到我那里,自然叫你明白小扇顾虑些什么。”
楼三哥左看看,右瞄看看,郑重地提出:“我也想知道。”
两个声音一句话丢过来--
“你凑什么热闹?!”
第十章
屏风后头其实算不得窄,但一同挤进两个不怎么瘦弱的大男人就显得这块空间未免捉襟见肘了些。
“你来干什么?”
楼三哥想了想,严肃正经地说:“我真的很想知道。”
“老三,你一把年纪了,实在不适合玩这种藏猫猫的小表头把戏。”
“老五,你年纪也不小了,偷听别人说话是不对的。”
楼江槐龇牙,“是林子要我躲在这儿的。”
“哦,果然是心有灵犀啊。”
“谁跟你这个蠢蛋心有灵犀……”
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小扇关切的声音由远及近:“林大哥,你今天脚不痛吗?”
“嗯。”林彦微笑道,慢慢走到椅边坐下,“所以才有心情同妳聊聊天。”
小扇脸一红,“我知道你想和我聊什么。”
林彦静静地看她,柔声道:“妳在怕什么?”
“我……”闷了一阵,她颓然往桌上一趴。“嗯,我是在怕。”
屏风后的楼江槐心里不是个滋味,小扇有心事,是怕还是顾虑都不跟他说,却找了不相干的林子倾吐,把他扔到哪里去了啊!
“妳的孝期将满,楼江槐一等三年,可见真心实意,并非当初一时冲动,若只是心软愧疚,这么久了,足够他考虑清楚的了。”林彦肯定地道,“他如果主动提起亲事,便是有心人,妳还有什么好怕?”
楼江槐暗暗叫好,死林子平日里冷嘲热讽没一句中听,关键时刻倒还真替他说话,不枉自己拿他当了亲兄弟看待。
“我现在不是怕这个。”小扇的声音从手臂间闷闷地传出,“他那人直白,如果只是安慰我、可怜我,这几年下来,早就捺不住和我说了,他有没有意,我知道,也能看出来。”
楼江槐耸耸胡子,她若能看出来,当初怎会差点和他断了往来,一躲数年?女人心啊,就是难捉模!
“真是难捉模啊……”
楼三哥极细微的耳语让他一惊,眼睛狠狠地瞪了过去。
林彦微微沉吟:“那么,妳究竟怕什么?”
“我……”她犹豫良久,踌躇不决。
楼江槐急得恨不能冲出去,用力摇摇她,问她到底怕什么!
林彦却极有耐心,小扇不开口,他便也不催,淡然端坐,等她想清楚,在心里将话理顺。
直到屏风后头的大胡子急得差点跳出来时,小扇才慢慢坐起身,幽幽地说道:“棵大哥,当初村里一共死了多少人?”
林彦一怔,随即道:“不算垦田兵士,共三百一十六人,失踪二十三人。”
“三百一十六……”她的声音发颤,“短短数月,多少人家破人亡亲人遭难,好好的一家子,顷刻就毁了!本来,善堂建起来了,孩子们有个地方住,吃饱了穿暖了,还能读书写字,垦田的兵士大哥帮我们做了好多事,乡亲们和乐融融,平安健康,可是一转眼,像一场梦一样,忽然就破掉了,死的死亡的亡,林大哥,你说这世上,有什么能够长久?”她难过地看着林彦,“我好怕,现在的日子也像一场梦,我还来不及高兴,它一下子就碎了,消失了!”
楼江槐简直要热泪盈眶了,原来,当年的洪水瘟疫给小扇蒙上了这样沉重的阴影,她表面坚强,心里却始终惶恐不安,对以后的日子有着极深的不确定,他真混,为什么从不曾发现小扇的害怕与恐惧?!还一个劲儿怪女人的心思难捉模,他这头猪!
“原来如此……”
极细微的慨叹从兄弟口中似有若无地逸出,大胡子怒视他,一脚踢过去。
屏风外,林彦却笑了。
“原来是这个。”他站起来,缓缓地踱了几步,“月有阴晴圆映,人有悲欢离合,只要活着,旦夕祸福谁能预料,与其担心以后会不会发生意外,不如踏踏实实过好现在的日子。”
小扇怔怔地看着他,微跃的烛光映在他俊逸的眉眼上,本是清弱的气质,却显得格外坚毅。
“我其实清楚,我的脚是治不好的,但三哥不死心,仍然四处延请名医,他心里的关切,我自然知道,便由得他去,领他的心意就是。”林彦淡然地扫了眼自己的足踝,“虽然我残了一只脚,但还有双手,就算我明日便死了、今天的日子还是要过的,思虑太多,只会徒增烦恼……”
帘幕后的屏风忽然摇晃起来,他微皱眉,仍是续道:“这些话,妳明白最好,听不进也不要紧,此后三五十载,自有楼江槐护妳疼妳,待到他年两鬓斑斑,妳也会如我一般,对妳今日杞人忧天置之一笑……”
“砰!”
屏风翻倒,大胡子与某位兄长面面相觑片刻,谁也不敢先说话,倒是小扇惊愕不已,愣了一阵,转身就跑。
“你还不追?”楼三哥踢他,顺便报一脚之仇。
大胡子恍悟,赶紧大步追出。
室内一片清静,楼三哥谨慎贴墙而立,见林彦慢吞吞踱来,在自己面前立定,和气一笑。
“你听得很乐?”
“那个,其实、三哥不是故意……”
“不是故意?那好,上次你教的那个什么拳什么掌的,我也没耐心听,但三拳两式总还记得&你不是故意,就练一遍好了。”
楼三哥有点冒冷汗,“林子,你脚伤还没好,要练以后再说。”
“三哥……”
明知山雨欲来,但这温柔的一唤仍是让他骨头发软,周身轻飘飘地立即应道:“有!”
“现在--”林彦平静无波,“去把门窗关好。”
“……”
“你去不去?”
“林子,你还真是很照顾我的面子啊!”
林彦的院落直通宅外,是为方便他进出,不必穿越重重庭院一间又一间的房舍。小扇心慌意乱,竟夺门而出,楼江槐在身后奋起直追,更是让她大为惊惶,慌不择路地闪进宅后的树林。
楼江槐急喊:“小扇,妳跑什么?!”
小扇顾不得回头,她生于山间,自幼习惯在山野里奔跑,此刻一急,更是灵活如鹿,树林里又枝叶繁密,夜晚视物不明,楼江槐纵有功夫,也一时难以追上,追了一阵,只得妥协。
“好了好了,我不追妳,妳也别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