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本来也十分尴尬,但见一向散漫且没长肝肺的她如此无措又欲盖弥彰,真是让他再也捺不住笑……喔,她还脸红,真是奇景!
“你笑你笑,不怕伤口又裂!”她微恼,心念一转,想起一件事,略带恶意地睨着他,“我和你说过,打完这场仗,我要告诉一件对你有点打击的事。”
望月止了笑,不以为意,“你说。”
“其实呢,呵呵,你要撑住啊,不要太失望。”她顿时忘了刚才的窘境,笑得有些不怀好意,神秘兮兮地凑过去,“你当初对流云很有意思吧?少年情怀,一见倾心,一生牵念,很平常,我非常理解。”
这回轮到望月窘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从—开始提到流云,她就是这样一副又是悲悯又是同情的神色,让他模不到头脑。
“我想说的是——”她努力作劝慰状,“其实呢,流云是名男子,自是不能应你什么,所以,你还是尽早死心的好……哎,虽是全军都风闻你有……呃,特殊癖好,但我还是劝你一句,就算你可以,流云也不会答应,你还是另觅他人吧,多多保重。”
望月可真的是错愕万分,“你又在说笑吧?”
“没有,绝对千真万确。”她信誓旦旦,坚决肯定,“你有机会再去相思谷,不妨亲口去问。”
望月半信半疑,“但我见到的流云,确是女子装扮。”她古髻长裙,冰雪如画,当真是绝世丰姿,仿若天人。
“谁说穿女装就是女子,我现在身着男装,我是男人吗?”相夏至笑吟吟的,“你知道,天坑绝地常有武林械斗、殉情轻生的事,坠入的人实在不少,流云在半空结了网救人性命,但仍有人受了重伤,疗伤包扎或全身针灸,衣裳自然要除去,男人还好说,女子就比较麻烦。”她顶顶他,笑得促狭,“以前你帮我上药,怕我会赖上你,我说我明白,就是因为流云也偶尔会遇上这种困扰,一些女子的确有点让人……嗯,难以招架。”
望月这时可笑不出来,只能听她继续说下去。
“所以替女子诊治时,流云便换了女装,以免惹来麻烦,反正他生得美丽,又是少年好装扮,一般不会被人看出破绽。或许你坠入天坑时,他正在为女子医治,因此一直着女装,结果让你误会这么多年。”
望月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怎样,有没有打击到你?”
“有一点。”
“唉,你这样轻淡的反应,我很不满意,但你也没有失魂落魄、灰心愤怒地跳起来,这我就放心了。”
她这是什么话?望月又好气又好笑,“我虽然吃惊,但也不至于到失……什么的地步。”
相夏至好奇地盯着他瞧,“你不是与流云定了约?唔,夏至之约,不是白首之盟,那是……啊,我又多嘴了,不该问的,你别恼。”
“我恼什么,本来就没什么,他不能赴约,我也不意外。”望月微笑,望着已过中天的明月,她的生辰已过,又老了一岁,却并不见更加沉稳,仍是让人时时担忧,“所谓夏至之约,不过是我邀他日后的某一年夏至时节去江南观月,那是我归乡的心愿,只是想找个人陪我一同结伴,我当时年纪不大,想得十分单纯,哪里有你现今的古怪心思。”
相夏至怔了半天,却又忽然笑不可抑,“哎呀,我的侯爷,原来您少年时这样纯情,我真恨自己不早生几年,不早认识当年又呆又纯的望月。”
望月静静地看她,“现在认识,也不算晚。”
“不不,相见恨晚,相见恨晚。”她又笑忘了形,情不自禁去拉他的手,像在哄小孩子,“哪,你别难过,流云不能赴约,我同你约,今年不算,等哪一年的夏至时节,我陪你下江南。”
她不知她这样说,在别人心里掀起多大波澜,牵动多大喜悦,她一向迟钝又漫不经心,说过的话往往回头就忘,如果做不到就赖,在她心里,从没有一诺千金的概念。
所以望月只能苦笑,“你日后嫁了人,不知什么样的男子能容得下你。”除了这样说笑打趣,他不知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她的话,怎能当真?
“侯爷,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嫁不出去,就和流云做伴,他那么神,说不定我也能染些仙气,等你七老八十再向我求助,我仍然年纪轻轻地出谷见你。”
“你再胡扯下去,我就要怀疑你神志不清了。”他些微不悦,沉声说道。
相夏至不知他恼些什么,一笑停口,发现自己还握着他的手,不由赶紧放下,左顾右盼了一阵,才若无其事地提出:“啊,对了,我有些饿了,侯爷呢?”
“还好。”
她起身去取了一些干粮和水,递给他一个馒头。
“一天半夜没吃东西,你说不饿?我可不信。”
望月淡笑接过,“哪有你不耐饿,从军的汉子,是要吃苦的,军粮不足时,都捱过饿。”
“唔。”她啃着馒头坐下来,“我尽拉着你说话,忘了你伤重,应该多休息,吃完东西,你就睡吧,我来守夜。”
“我的伤不妨事,明早大概就能活动,我修习内功,恢复得要比常人快很多。”他看了她一眼,垂下眼帘,“只是吃了你的干粮,你要怎么上路?”
她笑道:“当然是回军里补给,你不和我计较,我知恩图报,明天送侯爷回营,好让大伙安心,并不是我拐走了明军主帅。”
心里飞掠过一丝说不清的滋味,他仍然垂着眸,腰上裹伤的布料暗红一片,他的血染在她的衣上,血已凝涸,她最终还是要走,但已与他交了心,失落……但不遗憾。
他注定要孤身一人独对沙场寂寞,不能有太多牵挂,她走……是对的,何况她已经算与他做了知交朋友。明知自己外表刚硬,心底却有某一处太过柔软,是致命的要害,绝不能让人发觉。他是镇守边疆傲然卓毅的铁血战将,不是昔年江南温山软水育出的多情少年。
“咦,蝴蝶?”相夏至忽然讶然地叫起来,指向他腿边一只小巧玲珑的斑蝶,“夜里怎么会有蝴蝶?一定是蛾子冒充。”
望月手指一掠惊飞它,“栖蝶峡名为‘栖蝶’,自然有蝴蝶,据说每年夏至左右,都会有大量蝴蝶在此处栖息繁衍,到时漫天蝶影,不输大理蝴蝶泉奇景,只是这里地势险恶,少有人来,因此不为人知。”
相夏至饶有兴致,“我的出生季真是好时节,有这么多有趣事。”见望月已吃完馒头,又问,“要不要喝水?”
他点点头,接过水袋,知她刚喝过,不禁犹豫一下,又暗叹自己过于迂腐了,她都不介怀,他在意什么,便喝了几口。
“你睡吧,我看着火……咦?火早就灭了,算了,反正天又不冷。”她将他小心扶倒,尽量不牵动他伤处,“说不定明早,能看到满天蝴蝶,可有了眼福。”
望月浅笑,明日能不能看见蝴蝶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在这样一个飞絮和暖夏至夜,杨柳清风明月天,他与她谈笑尽兴,一情一景,片言缕笑,都可做了一生收藏。
蝴蝶栖息只在这一季夏,它们还不曾迁移,她就已经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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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仍是酷热的一天,边关的夏阳异常毒辣,相夏至一早就被晒醒,爬起来到涧水边洗漱取水。想着望月睡在树阴下,树影虽然随光移动,一个时辰内应是无妨,便放心在涧边多坐一会儿。
不知因为什么出了神,望着水面发呆,一只小小的蝶落在膝头,双翼一翕一张,她又瞧着它呆了好一会儿,徽微笑道:“我来了这么久,倒真有些舍不得了,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该去的总是要去,只是可惜侯爷说这里有漫天蝶影,我没看到,真是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