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唐草薇端茶的手微微一颤,那杯茶水蓦然变成了殷红色。李凤扆耳后微微一动,眉心蹙了起来,擦拭地板的手停了下来。
厅里的气氛有那么一刹那变得死寂,“草薇,你救我的时候到底做了什么?”李凤扆温言问,停下的手缓缓地往前推,像在继续擦拭地板,又像是要停止。
“没什么。”
“救命之恩,必定涌泉相报……”李凤扆温和地说,慢慢站了起来,他背对着唐草薇没有回头,“救命之恩即是救命之恩,无论你做了什么,李凤扆都感激,但是……”
“你如果想走就走,我从不留人。”
“不知道你究竟做了什么,我不能确定是否该走。”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李凤扆似乎有些无奈,轻轻地吁了口气,“你知道我一直在寻找能够回去的方法。”他是被冰封在雪山千年的古人,李凤扆的朝代并不在这里,即使时间已经过去了千年,他已经在这里生活得很好,但终归不属于这里。
“我知道。”唐草薇冷冷地说,“时间就是时间,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死了就是死了,就算你回去了,该死的还是要死的。”
“我在那边的事……还没有做完。”李凤扆慢慢地说,“有一些事……不能没有了结……”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终于很清晰地说,“我已经找到回去的方法——只不过……草薇,我还不完你的恩惠……我走不了……”
“什么意思?”唐草薇的声音死板平稳,仍旧没有半分波澜。
“什么……意思?”李凤扆苦笑了,缓缓地说,“救人,分施恩与拼命两种。有些人救人,只是施恩……有些人却是……在拼命。我不是沈方那样不分目的的孩子,在李凤扆而言,被施恩所救之命,感激,但不会看重过深,毕竟人之一生,在力所能及之时伸手助人的事太多……但是若是有人以博命之义救人——”他顿了一顿,深呼了一口气,“草薇我还不起……”
“什么意思?”唐草薇淡淡地第三次问,就像他一点都没有听懂李凤扆在说什么。
“你究竟用什么换了我的命?”李凤扆终于一字一字问了出来,“你用你的命换了我的命吗?”
“我是不会死的。”唐草薇仍是那表情、仍是那眼神、仍是那语气。
“那么,为什么会吐血?”李凤扆平静地问。
唐草薇静静坐着,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答。
李凤扆等待他回答,始终背对着他,没有回头。
“我用封灵之术锁了你的魂魄。”很长一段时间安静以后,唐草薇淡淡地说,“不过那样而已。”
“那是禁术。”这答案在李凤扆意料之中,握起了拳头,“为什么?”
“为什么?”唐草薇慢慢地说,“我只不过是……那个和尚罢了。”
李凤扆曾经那样问过唐草薇“你难道要做拿自己的肉喂老鹰的那个和尚”?
唐草薇回答“如果不喂的话,那老鹰岂不是要死了”?
如今他认他是那个和尚,他的天性……或者和那佛经上的僧人有着重合的地方,救李凤扆,也不过是那样而已。
“你以封灵之术救我,”李凤扆已平静了下来,“你承受法术的反啮,草薇,我果然是走不了的。”
“你想走就走,我从不留人。”
李凤扆已经转过身来,看着唐草薇放在桌上那杯染血的茶,表情温和地微微一叹,“罢了,我终是走不了的。”
“你可以走。”唐草薇眼眸微垂,最后闭上,冷冷地说,“我不必你感激,束缚你的是你报恩的心,不是我。”
李凤扆微微一笑,“人总要顺从自己的心做事,才会平静。”
“你还是可以走的。”唐草薇慢慢地说,“我的身体已经接近假死……等到我吐尽‘血’进入沉眠之时,我的血已经没有治疗的效果,也没有了灵息。”
“你——”李凤扆乍然一惊,“你——”
“等到那时,我虽然永远不会死,也是无用的废物。”唐草薇慢慢地说,“以小桑的八分之一的‘駮之血’,他永远不可能战胜木法雨,所以——要在我假死之前,让他吃了我。”他平淡死板地说,“吃了我,他就能获得力量,你就可以走了。”
要桑菟之吃了唐草薇?李凤扆浑身一震,唐草薇森然说:“他实在太弱了。”
佛经上说,有一只老鹰,要吃一只鸽子。
那只鸽子飞到一个老和尚面前求救。
老和尚对老鹰说:你为什么要吃鸽子呢?
老鹰说:不吃它我就会饿死。
老和尚说那么我割一块和鸽子相当的肉喂你,你不要吃它。
老鹰答应了。
老和尚割了一块肉,和鸽子放在天平的两段,是鸽子比较重。
他再割了一块肉,还是鸽子比较重。
于是他再割……
到最后没有肉可以割了,老和尚上了天平,终于和鸽子等重。
那时候天女散花,天地震动。
……
草薇他——基本上是个冷漠的人,从不介入这世间的生活,坐在异味馆古董椅上,冷眼看窗外别人的人生。
他既不喜欢笑、也不喜欢怒;既不喜欢名、也不喜欢利。
他甚至对有没有朋友都似乎不是很在乎。
是个和时间、寂寞、冷清、死亡坐在一起的人……
可是他——却是那个能以身饲鹰的和尚,他的眼是冷眼,他的心却是……怜悯的。
“要小桑吃了你?”李凤扆脸色一白之后,几乎是立刻失笑了,“草薇啊,你啊你,从来不管别人怎么想呢……”
“别人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是、是、是,别人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李凤扆叹了口气,“但是只考虑你要被小桑吃掉却不考虑他肯不肯吃你,就像吐了血只把自己洗干净却把染血的杯子、毛巾、水桶什么的到处乱丢一样,你要我说你是聪明还是笨呢?”
唐草薇怔了一下,哼了一声,不予回答。
“晚上小桑要去唐川呼唤鱼妇,你去不去?”
☆☆☆
晚上。
夜色很美好,城市的霓虹让黑夜尽头微微发红,各色灯火在寂静的夜里平静地亮着,站在唐川河边看着整个城市,会感觉钟商是个有古典沉淀也有光明前途的城市,感觉很温馨。
七点钟的时候,唐川堤坝上没有情侣也没有游客,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条赋予桑国雪理想的河流将无人敢来。
彼绿章和桑菟之在河边树林里散步,今天晚上他要在这里以“駮”的血缘召唤鱼妇。根据李凤扆的想法,河里的鱼妇应该和木法雨有关,为了保证鱼妇确实会来,顾绿章也跟着来了。李凤扆说他一定会在两个人附近,却不知道躲在哪里。
“晚上天气很好,”顾绿章望着河对岸缥缈的点点灯火,风吹河面,一层层涟漪在黑夜里反射着金色的光芒,“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那该多好。”
“人生里有很多事,怎么能说如果……今天真的天气很好,我想唱歌了。”
“你唱吧。”
“空荡的街景,想找个人放感情,作这种决定,是寂寞与我为邻。我们的爱情,像你路过的风景,一直在进行,脚步却从来不会为我而停。给你的爱一直很安静,来交换你偶尔给的关心,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我却始终不能有姓名……”他仍旧唱着女生的悲伤情歌,语气却不若去年的悲情,微微有点笑。
她的心情变得很清澈,突然轻轻叹了口气:“小桑,你说我该不该接受沈方?”
“嗯?”他整个人笑了起来。小桑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就像有朵蔷薇突然那么开了,“如果你觉得可以就可以,我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