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漠妖气的小薇,在凤戾眼下似乎是自家饲养的脾气古怪、被宠坏了的宠物。
一桌低迷的气氛,在一阵笑声之后变得融洽,顾绿章在心中轻叹一声,凤戾或者比她更容易纵容,只不过她只会纵容别人脆弱痛苦,而凤戾却能纵容人快乐。
这就是经历过沉淀的人,才能给予别人温暖和安静吧?
因为他已不再迷茫,已知道什么是人生,而我却还不知道。
九烛龙
桑菟之在异味馆过了一夜,那一夜他睡得很沉,睡眠里没有做梦,只有干净被褥促人放松的气息。这种全然放松的感觉真的很好,好像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哭过,也好像有好几年没有那样笑过,他从没有刻意要求自己不能哭,只不过也许连一个能哭的地方都没有吧。
受了委屈的人,必须在感到安全的地方才能哭。
“啊——”他很少在日出的时候醒来,在自己院子里的时候,每天都能和人聊电话聊得很晚,和玻璃圈里的朋友调笑,看一些散文集,弹弹琴唱唱歌,每天都到凌晨才睡。
然后在每天下午醒来。
醒来的时候,已经日落了。
每天都那样,在很累很累的时候睡着,在很无聊很无聊的时候醍来。
但今天醒来的时候,太阳刚好升起,微微有些苍白地照着被子,稚女敕、干净、清新,心里有一种出奇的平静。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窗户外面风雨巷的青石板上有小学生在唱歌,应该是上学的时间。那和阳光一样稚女敕的歌声,让人听见了就会想起自己的童年,想起自己唱这首歌的时候,也和他一样稚女敕,只是那些时间却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即使是昨天的自己,也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桑菟之从床上坐起来穿好衣服,涮牙洗脸以后,拿着梳子梳了梳头发,戴上他喜欢的格子贝蕾帽,对着镜子端详自己的脸。
有声音隐隐从楼下传来。
“早餐做什么?”
“中国人的习惯,早餐不是吃稀饭吗?”是李凤戾的声音,“稀饭里加不加材料?”
“绝对不加枸杞,上次吃过一次,是酸的。”
“枸杞能明目、润肤、乌发、美颜,是好东西。”
“那你吃。”
“那稀饭岂不是要煮两种?罢了罢了。”
“嘿!”
“稀饭和凉拌海带好不好?”
“随便。”
“其实,草薇你是个很挑食的人呢。”
听着楼下似乎很认真的对话,桑菟之眼角一挑笑了起来,穿上鞋子,推开门下楼去。
楼下厅堂里没有很多现代电器,没有风扇、电脑、空调,和整体橱柜的厨房完全不同,只在一个清末的有些西洋化风格的管风琴上放着一台旧式黑白电视机,电视上戴着天线,可以同时收听广播。
“继昨日张先生的遗体被发现后,今天早晨在908环城线路白鹿车站再次发现一具男尸,经法医检查,死因为营养衰竭。同时钟商市医院又收到与蝴蝶有关的呼吸道病患,各大医院接受的病患人数正在持续上升……”
“跓蛾?”桑菟之听到广播,“木法雨果然开始吃人了。”而他却还不知道怎么变成众人期待中的“英雄”。
“今天下午去一趟白鹿车站吧。”李凤戾也正注意听着广播,“听说这几天下午那里都有不少蝴蝶,经过上次的事,新闻和医界都很注意我们,就算我们不去,患者也会自己来。”
“哼!现在已经有几百个患者,用内力替人逼出石朱蛾,你能支持几个小时?能救几个人?五十个?一百个?”唐草薇低低地冷笑了一声,“还是一百五十个?
剩下的人就让他们死吧。你选择让谁死谁活?“
“呀,我明白凤戾的意思。”桑菟之背靠上楼梯的扶手艳艳地笑,“没关系我可以的。”
“嗯?”唐草薇微微挑起浓密的睫毛看向李凤戾,“你要他……”
“虽然太弱的胶消化不了宝砂,但是吃下石朱蛾的能力,还是有的。”李凤戾微笑,“像上一次那样救人一定来不及了,只能让胶吃下病人咳出的石朱蛾,带回异味馆再处理。”
就像吃下宝砂那样吃下朱蛾,以身体作为容器,带回异味馆再处理?唐草薇看了桑菟之一眼,森然说:“太弱了。”
桑菟之垂下眼睑,别人说他颓废、软弱,他只会笑,柔弱有什么不好?因为柔弱所以才有人疼惜啊!他信奉倚靠柔弱,可以毫不费力地生活。不过,像绿章、凤戾、草薇、沈方这些人,当他们觉得他“太弱了”的时候,他的心情会很低迷。
太弱了。
绿章总是用欲言又止的温柔目光看着他,眼中有各种各样的期待,却不敢完全说出口;凤戾以严厉的目光看着他喝说“太弱了”;草薇从未都看不起他。
太弱了。
变强,是一条只能依靠自己的路,再也不能依靠别人,再也不能很轻松地、不必付出地生活。
我总觉得自己不是那样的人呢。他的眼睛笑了起来看唐草薇,我是做不到时时刻刻都“很强”的样子,也不习惯被谁依靠,但是如果你们都认为桑菟之一定要“很强”——或者在偶尔的时候,我也该尝试一下,做一个“很强”的人吧。
“沈方呢?”
“昨天晚上回学校去了。对了,早餐你要吃什么?”
“我不惯吃早餐的。”桑菟之又问,“绿章呢?”
“我点了她的穴道,她现在在草薇房里。”
“啊?”桑菟之的眉头高高地挑了起来,“你不让她回家?她爸妈会急死的!”
“木法雨杀了她的邻居制作朱蛾,那些朱蛾认识她。”唐草薇低沉地说,“她不能回家。”
“但是她一定要回家,所以你就叫凤戾点她穴道把她关在异味馆?”桑菟之挑眉之后眼角飘着丝丝花蕊般的风情,“你是真的很让人讨厌,她醒了会生气的。”
唐草薇淡淡地看他的古董架子,“她生气和我有什么关系?”
“好了好了,停止。”李凤戾把两个人按在餐桌两边的椅子上,“七点十分吃饭、七点半开店,中午吃咖喱饭和黄花菜汤,下午出门——草薇去写下午暂停营业的通知。”
“为什么要我写?”
“因为你是老板。”
“基本上我觉得异味馆关门也没有什么关系的,反正平时上门的客人就很少。”桑菟之插了一句。
“要写!”唐草薇和李凤戾异口同声地说。
唐草薇心想:正因为有人这样想,所以一定要写!
李凤戾心里,虽然你说的是实话,但是作为礼貌起见,还是要写的。
桑菟之看着那两个人,勾着眼角笑,窗口一阵微风吹来,带来了夏天熟悉又热闹的气息。
钟商市内。
“啊——这是什么鬼东西?”
“啊!懊死的!”
“啊!啊!啊 包br />
“啪!啪啪啪!”
人们拿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在扑杀蝴蝶,各种各样的蝴蝶不分青红皂白纷纷死于恐慌人群的手下。自从上一次蝴蝶怪病事件以后,钟商市杀虫剂的销量猛增,这几天宝蓝色蝴蝶再次出现在市区,把人们恐慌的情绪逼上了顶点。
“哪里有朱蛾在?”桑菟之和李凤戾乘车到908环城线,在白鹿站下车的时候,天色晴朗。因为昨天在这里发现了尸体,所以行人很少,即使有也是带着惊恐的目光匆匆而过,白鹿站冷冷清清,阳光鲜花碧草,车站显得出奇的干净整洁,不要说蝴蝶,连一只苍蝇蚊子都没有。
“真的完全没有。”
“嗯。”李凤戾站在车站负手静聆的时候,天地都像矮了一截,树梢、楼层和高压电线组成的城市的穹顶矮得可笑,完全压不住他挺拔的背影。桑菟之笑了一笑,其实凤戾特别像他想找的那种稳重温柔的男人,可惜他却从来没有那么想过,是朋友就是朋友。和凤戾在一起,玩不起来。桑菟之突然抬头对天吹出了一声口哨声,那声音扬得很高,像一只鸟刹那掠到了云层上面,白鹿站旁边树木摇晃,起了一阵轻颤,一些栖息树上的雀乌纷纷惊起,四周响起了一阵虫鸣乌叫,接着各类虫豸嗡嗡飞起,车站周遭最后寂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