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阵子好不服气,在家里模索着打开电脑,本来想要看网上求职的信息,却怎么看也看不清楚。那一个一个字明明差一点点她就能看清楚,偏偏就是差了那一点点她看不见f看了半天气得她差点哭了,要一把砸烂键盘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他可以写稿,她也可以。
打开word文档,她试了三次之后把字体调到一号字加粗,在雪白的屏幕上她终于看到字了,打下一个“一”,她瞪着那宇,心头怦怦直跳,打下一个题目《迷迭》,然后她开始写文章。
她写:“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她为他写了一句话:他因他忧伤含蓄而高贵,又因高贵而苍老……”
“婧明,你在房里干什么?”婧明妈妈在厨房做补汤,听到她在房间里打字的声音。
“我在写日记。”她说。
“你能写日记吗?小心你的眼睛。”婧明妈妈洗了手过来看,整个屏幕几乎只看到一个字,怔了一怔,“写一会儿要好好休息,不要太累了。”
“好。”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继续打字。
以前蔺霖说,写小说是三十岁以后的事,是有阅历以后的事。她现在心情很平静,和蔺霖在一起两年,好像发生过很多事,也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惟一多了的,不过是阅历而已。
半个月以后,蔺霖找到了第一份工作,那是给他现在做的网络公司做全职,工资不高,仅仅比他现在的兼职工资高了五百,但是代交三金。在婧明还没有知道的时候他已经签了合同,而后来知道的人都大为错愕,都说他贱卖了贱卖了。他是z大高分子化学的高材生,居然去私营网络公司做网管,但蔺霖没说什么。以他的条件,要找到一份好工作很困难,他比别人清楚。又过了一个月,他找到第二份工作,那是给披萨汉做星期天的服务员,也就是在门口说“欢迎光临”的那种先生。在披萨汉站一个小时的工资是12块,那已经是他外语流畅外加外表出众的高时薪了,他星期天要在披萨汉站八个小时。
蔺霖的两份工作让婧明很心疼,他总是笑笑没说什么,这点让婧明妈妈有点欣赏这个孩子。婧明死赖要住在他这里,他从来没提过要她交付房租,而且她住在这里随时打开冰箱都有一冰箱满满的青菜鱼肉让她做给婧明吃,也有饮料水果。蔬菜鱼肉包括水果他都买最好的,甚至常常她可以在桌上找到新的碟片和报纸,不必她跑下八楼去买,要给他钱他不会拒绝,但过会儿他又去买个鳖还是高丽参什么的放在厨房里。
这孩子对婧明很好,惟一让她不放心的就是他有乙肝,婧明怎么能嫁给有乙肝的人?但现在的状况看来她要不嫁给蔺霖,谁又要一个半瞎眼的女孩?她虽然心疼女儿,但也在考虑中,究竟要怎么办’
这天是星期六。
蔺霖两个星期休一次两天,星期天他还要去披萨汉站岗——给婧明取笑他去站岗,他也不在乎。星期六这天,出了太阳天气没那么冷了,也已经是三月时令,他拉开窗帘,“要不出去走走?”
婧明的《迷迭》磨到现在才写了五千字,有时候很泄气,但蔺霖
知道她在写,她很硬气要撑到完,不在他面前示弱。他从来没有看过也没有指点过她应该怎么写,她在写他就出去和她妈妈说话,有时候她怨恨他这种态度,但大部分时候她知道他是为她好,不愿干扰她写东西,“我今天不写了,我们去哪里?”
“我带你去公园走走?”他笑笑。
“好没创意。”她叹气,“不能去别的地方?上次舒偃至少还来带我去看他实习的电视台。”
“人民公园现在有油菜花。”他微笑。
“油菜花?”她哼说,“关我什么事?”
“你见过吗?”
“没见过就去看。”
“你这借口够烂啊!我为什么要去看油菜花?”她忍不住笑骂,拿书桌上的笔丢他,“我要坐你的车。”
“我没有宝马。”
“你去死啦,我要坐你的自行车。”
“我不骑车,我们慢慢走过去好吗?”
“今天的太阳很好。”
三月十八日。
太阳的确很好,有阳光的地方温暖慵懒,没有阳光的地方隐约还有丝丝寒气,让人有加快脚步走路的兴致。
她看不清路和楼梯,蔺霖牵着她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在她眼里,眼前只有一片阳光的温柔黄,轻柔莹莹,依稀蓝天树梢都有个轮廓,来来往往的人影却看不清楚。虽然不是全盲,给她踏实感觉的不是视线,而是牵着她走路的手。
蔺霖的手变粗了,她知道他去上班,开始他们不让他做该做的网络工作,叫他去打杂,手上许多痕迹都是搬东西留下的。他回来从来不说,她打电话去问舒偃,舒偃才说的。还有有一次差点给人炒鱿鱼,公司老板的夫人跑到公司去,看见一只壁虎,叫人来打,蔺霖犹豫了一下没打下去,差点给人炒了鱿鱼,惊险地化解回家,他也没和她说。
最近变好了,他开始坐电脑椅做正经事,公司的老鸟们对他这只菜鸟印象似乎颇好,有时候会找他出去喝酒。
换了是她以前,也许会大怒大喊大叫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但是现在她知道,静静地等,等到一定的时候,等事情全部过去了稳定了,他偶然会告诉她的。他不说,只不过不愿她多想,那是他男子汉的尊严,在维护家里一个平安舒畅的环境。
他在守护她,所以不会把在外面的情绪带回家。
在慢慢学会了解他这一点以后,她渐渐开始明白其实蔺霖之前没告诉她他究竟多么恨林岳庐,也许也一样是一种守护,不愿把自己不好的一面表现在重视的人面前,那也是一种珍惜。
一脚高一脚低地走着,看不清路的时候走路很耗体力,她走不到半个小时就累了。蔺霖陪着她在路边坐下来,她听到下面流水的声音,蔺霖说那是一条小河,从人民公园出来的小河,很快就要到了。
“有没有鱼?”她问,手被蔺霖牢牢握着,身周的气息很清静,风吹过带着草木的清香,还有一点水的味道。
“有几只。”蔺霖搂着她的腰以防她从公路桥上面跌下去,“都是锦鲤。”“什么颜色的?”她慢慢地问。“一条红色的,一条黄色的,一条白色的。
“说详细一点。”
“一条红色背上有金色鳞片,一条黄色背上有金色鳞片,一条白色的背上有金色鳞片……”蔺霖拉着婧明起来,“走啦。”
她懒洋洋地给他拉起来,头发在蔺霖面前飘,他一把抓住,从她头发上拉了橡皮筋下来重新扎好。
阳光温馨,白熙如光。
全情投入的爱,往往不需要太多语言,只要指尖和温度,还有呼受就好。
“啪——啪——啪——”对面传来拍篮球的声音,蔺霖低声在婧月耳边说,“是高仲希。”
她模着被蔺霖扎好的头发,“要不要叫他?”
“不用了吧,那人很奇怪的。”蔺霖耸耸肩,“你是否想过去问习他,当年那晾衣竿是不是他放在门后的?”
“没有。”她也耸耸肩,“我宁愿那是意外加意外。”
“我说你对人都很宽容。”
“我对自己也很宽容,对你也很宽容。”
“真的?”他模模她的头,“骂起人来也很凶。”
她哼了一声:“那也要等我生气。”
说着那拍篮球的声音突然往他们这边过来了,高仲希站在他们两面前,还在拍篮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