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岳庐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有些狂乱的女孩,心思倏忽飘了一下,依稀似乎看见了很多年前那个娇小玲珑的女孩,当他说出要分手的时候那双眼睛,几乎是一样的害怕失去,却不知道那么深刻的感情,到了最后只留下比怨恨还深的怨毒。蔺霖为什么踪影不见,也许世界上除了他再没有人知道……“我是蔺霖的爸爸。”他坦然对婧明说。
“……爸爸?”她茫然,“什么意思?”
林岳庐拉着她在旁边等候的椅子上坐下,“蔺霖他妈妈和我生了他,”他双手支在膝盖上,视线垂着看地面,“我和蔺霖的妈妈在一起的时候,她已经嫁给了蔺霖爸爸,但是她并不快乐。蔺霖的爸爸很有钱,和她没什么共同话题,我们在工作的时候认识……”他缓缓叹了口气,“我和她都是市博物馆的。认识了以后,我们很好……后来生了蔺霖。”
婚外情……她默然,他是个私生子,这点瞒着她她能理解,不过为什么四十多岁的男人要和她说他当年的婚外情?他自己显然提起来也并不愉快,她有不祥的预感,感觉很不好,不,不是不好,是不祥。
“我有乙肝,蔺霖的妈妈没有被我传染乙肝,蔺霖的爸爸也是正常的,但蔺霖却是。”林岳庐黯然,语气低低的没什么感情,气氛却颇悲凉,“所以我和他妈妈的事就被他爸爸知道了。我说他不爱妻子,我要求他和蔺霖妈妈离婚,然后被他爸爸打了一顿……”说起来他还笑了笑,婧明沉默,她能理解那种伤感,“后来……和他爸爸谈了几次,他答应把蔺霖当做亲生儿子看待,我想了很多遍,终于决定和他妈妈分手,以为那样对蔺霖好些。他妈妈说不会恨我,可是几年以后她比谁都恨我,因为蔺霖,她面对着别人总是尴尬,和蔺霖爸爸相处得更加不好。”
“然后?”
“然后,当然有很多事我那时候不知道………我以为那件事就这么结束了,我娶了一个真的很爱我的女人。”林岳庐低低地说,“就像我相信就算我们分开,他妈妈也会永远都爱我一样,我相信我娶的妻子会像我们谈恋爱的时候那样爱我,即使我有乙肝她也不会在乎,有什么好在平呢?”他轻声说,“世界上乙肝携带者有几亿。”
“后来我妻子怀孕了。”他轻声说,“她爱我,但是她想要孩子,我始终不同意要一个孩子,她那阵子常常和公司的同事去喝闷酒,几次之后她告诉我她怀孕了,她也后悔了。”
婧明听得怔怔,不知为何对这个男人起了一丝丝怜悯之情,“你不是。”他继续说,“自从我结婚以后,很少听到蔺霖家的消息,蔺霖的妈妈去世我也没能去上香,后来他爸爸也过世了,我才知道他身上的病毒和普通的乙肝有些不同,我去找他,他不肯认我。”
“他不肯认你?”婧明奇怪地看着他,“他为什么不肯认你?”
在她印象中,身为好宝宝的蔺霖,完全没有理由和亲生老爸闹别扭,而且虽然他这个亲生爸爸不怎么样,但也不是什么坏人。
林岳庐异样地看着婧明,像是很奇怪她这么问,过了半晌说:
“你也不是故意抛弃他。”她越说越小声,蔺霖在想什么,她的确常常也不知道,只不过她在想什么蔺霖都知道罢了。
林岳庐突然觉得这个女生很可爱,也有点好笑,“你知道。”
婧明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为什么?”她心里喑骂,等她出院一定好好地教训蔺霖这个没有良心的混账!
“他给我说他以后要去S大做实验做毕业论文,这几天就从z市搬走。”林岳庐说,“他没告诉你就是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她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你说什么?”
“霖霖去了s市,他可能要和你分手,不会回来了。”林岳庐歉然地看着她,他能想象她的失落,“本来他告诉我他今天会在医院,不过既然他连今天都不在,那就是已经搬走了。”
“不会吧?”她考虑,然后笑了起来,“他为什么要去S市做实验?他不是一直在Z大做得好好的?”她一点也没相信林岳庐的话,那根本是他不了解蔺霖在胡说,蔺霖是那么体贴的人,哪里都好,怎么可能突然间跑去遥远的城市做实验?
“他保的是s大的硕博连读啊。”林岳庐奇怪地看着她,“你不知道?所以他要去s大做毕业论文,他的导师在那边学校。”
她沉默了至少几十秒,才问:“什么?”
“他没告诉你他保送的是s大的硕博连读?”
“不,”她缓缓摇头,“他告诉我、他很清楚地告诉我他保上的是z大。”她茫然睁大眼睛看着林岳庐,“他骗了你,还是他骗了我?”
林岳庐沉默,与婧明都陷入一种奇怪的死寂中。
饼了很久很久,她动了一下手指,拿起手机按了几个号码,按到一半没再动过——她想打电话给蔺霖,可是蔺霖的手机在她手上,那还打什么?
林岳庐也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良久关起手机,“他家里没人接。”
她又摇了摇头,“蔺霖是很聪明的人,他把手机留下,当然就更不会在家里。”
又过了一会儿,她才说:“他……在搞什么鬼?”语气很颓废,比颓废多的是茫然,“这是什么意思?因为我眼睛受伤了,所以他不要我了?”
“我想他只不过是想逃开你,去另一个地方重新过一个人的生活。”林岳庐没有很意外,“霖霖是个心思很重的孩子,不像他平时表现得那么听话的。”
她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我知道,我以为我已经很了解他,我以为他已经告诉我他所有的故事,结果……”她双手合十抵住额头,“结果他还是瞒了我很多很多事,可是我不明白,就算他告诉我这些事,我难道会歧视他会笑话他?还是我会抛弃他?为什么他不告诉我?就算他有乙肝他是私生子那又怎么样?我说不定会说他很酷,因为他老爸很风流!”她说得大声了一点,扬起眼睛看林岳庐,眼神是凄楚的,“我真的……不会怎么样的……”
“那个孩子……”林岳庐慢慢地说,“很可怕。”
婧明呆呆地看着林岳庐,不明白他突然冒出一句蔺霖很可怕是什么意思?只听他继续说:“你知道我第一次去找他,告诉他我是他爸爸的时候,他说什么吗?”
“什么?”
“他第一句对我说:原来是你。”林岳庐说起来似乎仍有些不寒而栗,“他没生气也没意外,像找什么东西找了很久突然拿回来那种语气,说:‘原来是你。’我那时候一直不知道他恨我,我只是觉得他有点奇怪。他告诉我,小时候他爸爸妈妈常常为他的事吵架,又说他妈妈死后他爸爸很苦恼,几次想把他送去福利院但是条件不符合,福利院不收。他都是笑着说的,像看开了完全不在平,我只觉得这孩子很懂事很乖巧,让我很放心……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两年。”他几乎战栗起来,”我竟然两年都不知道他恨我,那孩子一直在恨我,可是我却看不出来……”
她呆呆地听着,蔺霖一直在恨着谁?她一点也看不出来,她只知道他有时候很痛苦、很脆弱,她不知道他那么多故事,她以为他笑的时候就比较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