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简直是个——上天嘲笑他的玩笑!
他付钱,袖子里的手握拳,那多年习惯留着的无名指指甲“卡”的一声折断,剩下的指甲几乎剌入肉里,但脸上他仍然平静地微笑,接过收据,他领了眼镜,转身出店。
原来在他这种人身边,即使是婧明、即使是那么有活力的女人,也免不了这样的下场吗?想起她信誓旦旦“没有我林婧明做不到的事”,傻瓜,好天真的大傻瓜!他紧握着拳头在街上走着,路过每一根柱子都有一头往上撞的冲动,早就……早就明白的不是吗?为什么竞然那么不理智,想要有个人爱你……想要有个人……很认真地爱你……
走过一条街,九十八根柱子,医院就在眼前。蔺霖茫然地看着有许多人进进出出,但没有一个人脸上有笑容的医院大门口,他讨厌医院。
他像讨厌老鼠一样讨厌医院!
第十二章我只给你两年幸福
婧明右眼的眼角膜严重受损,左眼的情况稍微好点,但是硬塑料的碎片插在她眼内太久,也严重损害了视力。右眼的情况必须作角膜移植,左眼视力下降到只及眼前十五厘米,近乎是双目失明。那两块弹伤她眼睛的是被棉花糖机器搅碎的头饰碎片,整张脸清清楚楚没有伤到一点,只是重伤了眼睛。
蔺霖走进病房,进病房之前他先去问了婧明的医生,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才走进病房。踏进病房的时候仍然不可抑止地颤抖了一下,曾经有个傻瓜说要做份辛苦的工作一个月六干多,赞助他社交应酬,要他工作以后连利息还她,现在那个傻瓜眼睛瞎了……连一天都没有工作到,一分钱也没有赚到。那些计划中的美丽的未来,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只知道她可能永远看不见蓝天白云,那些她以为理所当然会有的东西。
“蔺霖……”病床上的人先发现了他在,伸出手在空中模索,“是你吗?”
他笑笑,走过去坐在她床前,轻轻抚模她被用纱布蒙起来的眼睛,“怎么知道是我?”
“只有你才会进门不说话。”
“哦?”
“哦什么哦,你就是那样没良心的。”病床上的女人似乎情绪很平静,说话居然还在开玩笑。
这玩笑却让他听得整个人毛骨悚然起来,颤抖地深深地吸一口气,“婧明,眼睛痛吗?”他轻声说,勾起嘴角笑笑,滋味全是苦的。
“痛,但是不能哭。”她平静地叹了口气,“医生说不能哭。”
他轻轻模了模她的头发,他很少主动去模她,这时候去模就像触模着他的珍宝一样,一丝一毫都害怕指尖一不小心碰坏了,“我和主治医生谈过了,右边的眼睛只要有眼角膜移植就会好,左边的眼睛做个普通的手术,往表面加点东西戴个隐形眼镜,也可以弥补。所以别怕,没事的。”
“蔺霖。”她模索着抓住他的手,他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恐惧,她其实很恐惧,只是装得很镇定,“我不怕。”
“没事的。”他安慰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被褥,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很可靠,“你放心,不管怎么样,我会让你很快看见东西,你的眼睛不是大问题。”
“真的?”她小心翼翼地在他面前维持平常的形象,不想让他发现她害怕瞎掉害怕得要死,在他没来之前她已经幻想了各种各样眼睛看不见以后可怜的生活.首先会有很多人同情她林婧明居然混到这一步,嘲笑她签合同前几天的得意招摇;而后家里人会担心着急,她变不成让妈妈骄傲的女儿,可能变成拖累她一辈子的垃圾;最后家里人肯定要把她从z市带走,那么她就会离开蔺霖,没有理由留在他身边:回家以后只能坐在家里听电视的声音,到老了以后成为社会救济对象搬到福利院,无人理睬孤独至死……
“如果确定治不好了,我再告诉你妈妈,好不好?”蔺霖绾了绾她的发丝,“我们先自己治,如果能治好,等治好了再告诉她。”
她眼睛酸酸的想哭,不敢哭,蔺霖把她从床上扶起来,轻轻拍了
拍她的背后!抱抱她。她觉得蔺霖很好,很多事不必说他就知道……真的……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林婧明混到这分上,好丢脸,好丢脸好
丢脸好丢脸,“喂,如果真的治不好,我要怎么办?”她低声问。
很少听婧明这么近乎“低声下气”,一点主见没有的声音,上一次……也许就是在她问“爱上蔺霖怎么办”的时候。他没说话,她没感觉到他此刻的心情波动,这一刹那的蔺霖仿佛是空的,“蔺霖?”
她松了一口气,听他这句话仿佛什么都不要紧了,“你有钱?”她的手术费和治疗费加起来也有好几万,但家里条件蛮好的婧明……几个月以后,她在文章里写:女人最不会怀疑人的时候,是她最……
“老爸,电话。”
电脑前分析古董成分的黑发中年人应了一声,拿起书桌上的电话分机,“喂,您好。”
电话那边暂时是一片寂静,过了一会儿,电话里传来年轻的声音,先吸了口气再说话,声音很缓、很平静,“林岳庐,我是蔺霖。”
黑发中年人一呆,只听电话那边的蔺霖微笑,“可以出来谈谈吗?我在新名茶馆303房等你。”
“霖……”
“老爸,谁的电话?声音很好听啊。”十七岁的女儿对镜子梳头,边看镜子边问。
“啊,博物馆的……一个朋友。”
林岳庐随便应了一声,话筒里蔺霖继续说:“现在是十一点五十七分,我们十二点半见面,先这样。”
“霖……”林岳庐一句话没说完,那边“咔”的一声蔺霖挂了。
新名茶馆。303房。
蔺霖坐在里面泡茶,茶烟袅袅,迷迷蒙蒙飘散着,像有一屋子的鬼在飞。
他想点一支烟,夹在手指上看它慢慢烧完的样子。
那么红、那么亮、那么热、那么伤……然后那么快灰飞烟灭。
他与婧明,其实只是一场年少轻狂的游戏,没有幻想中那些美好的未来,没有婧明想象中的五年半,也没有他想象中的婚礼,只是一支点到尽头的烟,那么红、那么亮、那么热、那么伤。
隐隐约约记得,很多年前答应这个女孩告白的时候,她说过:给我两年幸福,然后让我用两年时间来恨你。那时候他知道她只是太浪漫,或者是为了追求不择手段,但一语成谶,拖到现在他终于明白,必须用最残忍的方式和她分手。
必须要分手,否则……只有越来越伤,爱到了尽头,就像烟烧到了彼岸,再烧下去,就是手指,就是血肉相连,就会剧痛。
他瞒着她许多事,而那个傻瓜,一直以为他不曾骗过她:他对她也不是很真心,但那个自信十足的傻瓜也没有怀疑过;他喜欢她在身边的感觉,喜欢听她叽叽喳喳,也喜欢她那种不知从何处来的自信,只不过不管多么喜欢多么想要在一起,所谓年少轻狂的恋爱,就像一场魔术,时间到了,自然要落幕。
瞒着她一些事,不大不小,却是他想了很多年都想不通的事。
爱情,是件痛苦的事,明知以后一定会后悔、明知以后一定会背
明知到了最后一定会相互怨恨,为什么不在现在分手,以换取一个终身美好的记忆?如果爱太深不能分手,那么就让你恨我吧。
蔺霖望着那杯热茶的茶烟缓缓散去变成凉茶,勾起嘴角笑笑,我给你两年幸福,然后你用两年时间来恨我,婧明啊婧明,从你认识我的时候开始,就是我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