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秋寒活到了二十九岁,从来没听过人泪眼汪汪地还能说出这种话,而且说话的人还说得很认真。他不由得啼笑皆非,“不行。”他力持一张正经的面孔,“你的身体没有那么差,而且圣香你是赵丞相的爱子,带你出去,我不一定能保证你的安全。”
“我爹同意让我出门的啦,”圣香抬头看着毕秋寒,毕秋寒比圣香稍微高了一些,“从前爹要骂我的时候,我也混过江湖好多次了。你不用保护我,我保护你好了。”他很慷慨地说,故作豪气地拍了拍毕秋寒的肩头,“我做你的保镖,可以了吧?”
毕秋寒努力地要给他们之间的谈话增添一些正经的色彩,让这些对话听起来不至于那么荒唐可笑,“圣香,这次的事非同小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很认真啊,我哪里有闹着玩?”圣香睁着一双大眼睛,“你看我都没笑,我很认真啊。”
他真的没笑,但毕秋寒差一点就笑了出来,“不行就是不行,圣香你很聪明,但是江湖不同于京城。”他微微一笑,拉开圣香拉他衣袖的手,“吃江湖饭的人除了武功、智慧、运气,还需要狠心。圣香你武功不弱,为人聪明,但是你敢杀人吗?”他凝视着圣香,“刀落血流,面前的人不知是好是坏,你敢一刀下去要他的命吗?”
圣香一只手捂住耳朵不听,索性撒娇耍赖,一跺脚,“小毕说他要杀人……来人啊——小毕说他要杀……”
毕秋寒一把蒙住他断章取义胡说八道的嘴,“我哪里说要杀人了?”他简直快被圣香弄疯了,这个家伙怎么能从张三就直接扯到张飞去?
“是你说吃江湖饭就要杀人……”圣香被他蒙住嘴还在那里嘟哝。毕秋寒不惯捂着人嘴说话,只得放开了他,“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圣香笑吟吟地看着他。
“走江湖也不一定非要杀人。”毕秋寒越说自己越糊涂,已经不知道为什么从不让圣香跟着他走江湖,会扯到杀人还是不杀人的问题。
“所以本少爷就是那种走江湖也不杀人的好人,对不对?”圣香“啪”的一声打开折扇,笑眯眯地扇了几下,“你的意思就是这样,对不对?”
毕秋寒张口结舌,他的意思明明就不是这样。可是如果说圣香不是走江湖也不杀人的好人,似乎也不对。圣香问了两个“对不对”,他不能说不对,可也明明不是对的。哭笑不得地看着圣香,他已被他绕得头都昏了,不知道该答什么才对。
圣香见他苦笑不答,拖长声音使出最后的撒手锏,“毕秋寒出身于碧……”
“好了好了,既然丞相不反对,你想看热闹就来吧。”毕秋寒苦笑,实在拿这大少爷无可奈何。
圣香舌战大获全胜,得意洋洋地拿扇子对自己猛扇。那金边的折扇在阳光之下富贵灿烂,一派奢侈靡丽。毕秋寒暗自摇头,这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当真见识了江湖,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场面呢!
那只大胖灰兔子在草丛里歪着头看着圣香,也许它看到了什么毕秋寒看不到的东西。但是不论是人眼还是兔眼里的圣香,除了满脸灿烂的笑,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从来不曾有人真正了解过。
当夜数辆马车在汴梁城外会合,直奔洛阳而去。
毕秋寒与给南歌传递消息的一位黑衣老人同坐一车,圣香和深夜破牢而出的南歌同坐一车。还有一辆大车里坐的是谁,圣香不知道。三辆大车趁夜疾快地离开了汴梁,没入未知的黑暗之中。
南歌和圣香有过一面之缘,知道他是丞相的公子,他比毕秋寒知道得多一点的是——他知道圣香是当年的御史中丞、如今江湖上敬称“天眼”的聿修的好友。南歌之所以束手入牢,甘愿在开封府大牢一待大半年,便是与聿修一战落败认输的结果。那大理寺一战的晚上,他被圣香这位大少爷猝不及防地一把捂住了嘴。这位大少爷那天晚上身上的八宝桂花膏的香味犹令他印象深刻,怎能忘记?因此月兑身上车,一见到圣香让他错愕了一下,“你?”
圣香坐在车内,车厢里有两个描金绘绿的大箱子,圣香就坐在其中一个上面。见了南歌他笑眯眯地抬起头,“是我。”
圣香抬起头来的时候,南歌看见他怀里抱着一只灰色的大胖兔子。普通的兔子最多和猫儿一样大,野兔更是削瘦精干,但圣香这只兔子却比寻常的兔子大了一圈,抱在怀里像个半大的枕头。南歌愕然了一下,他的为人可比毕秋寒潇洒豁达多了,只是错愕了那么一下,随即释然,哈哈一笑坐了进来,“你怎么在毕大侠的马车里养兔子?”
圣香得意洋洋,打开一个大木箱子的盖子。南歌佩服地看着里头——那是个兔窝,木箱子里面赫然放着一个盆子,盆子里放着一根猪排骨。那兔子一进箱子立刻津津有味若无旁人地啃那排骨,耳朵一动一动的。
“会吃肉的兔子,我还是平生第一次见。”南歌若有所思地看着圣香坐着的那个箱子,“那不会是个狗窝吧?难道是会吃草的狗?”
圣香白了他一眼,“本少爷出门,当然要带一些换洗的衣服。”他支颌笑眯眯地看着那箱子里的兔子,“还有储备的食物。”
“毕大侠可听说是谨慎守礼出了名的,”南歌一笑,“你在他的马车里养兔子,他不生气?”他四下张望,这马车车厢宽大,有个坐榻,即使堆上圣香的两个大箱子也不觉拥挤,四壁还绣了些花草,“这可不是寻常街上可以雇来的马车。”
“这是他特制的马车?”圣香诧异,“本少爷可就不知道了,本少爷只知道他答应让本少爷跟出来玩。既然马车停在本少爷家门口,本少爷当然挑一辆最顺眼的坐上来。”他托着下巴,无辜地道,“是他自己进来探了个头,然后决定不坐这辆车。小毕也没说不许带兔子,也没说这是他的马车别人不可以坐。”
南歌哈哈一笑,他心知圣香明明看穿这是辆女人的马车,偏偏坐了上来,分明是故意气毕秋寒的。毕秋寒好洁守礼、性情谨慎、不易冲动,圣香却在他心上人的马车里养兔子。南歌本性豁达,也不觉得圣香可恶,倒是觉得好玩,“圣香少爷,你干巴巴地从京城跟了毕大侠出来,有什么图谋不成?”他笑对着圣香,他的眼看得比毕秋寒深,或许是因为他是个比毕秋寒活得深刻的人,“南某不信你只是为了看热闹。”
圣香一本正经地回答:“当然不只是为了看热闹。”他笑嘻嘻地又说,“还有很多啦,让本少爷想想……”他搬开指头算,“嗯,譬如做内奸啊,监视你们啊,通风报信啊,当你们图谋不轨的时候叫官兵来抓人啊,或者当本少爷不高兴的时候把你们统统卖给李陵宴啊……当然最重要的是本少爷想看看那个李陵宴长得什么样子。”他歪着头想了想,补了一句:“还有他的妹子长什么样子。”
南歌含笑,“我相信你不是个坏人。”
“本少爷当然是好人。”圣香瞪了他一眼,“对了,小毕有没给你说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南歌摇头,“毕大侠以谨慎出名,他觉得不该说的事,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他躺上坐榻,意态也颇洒月兑,“反正到了自然知道。”
圣香笑吟吟地支颌看着准备闭目休息的南歌,“喂,如果李陵宴拉拢你,你会不会跟他去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