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真正所谓的“何限春风抛路歧”——一生一世的风情都为了那最高点的权力而抛弃,而追求皇权或者也只是为了满足他那从来不曾满足的心灵,也只不过是为了证明他存在的辉煌和尊严……陆长钗听着台上“慕容冲”被身边人刺死之际仰天狂笑一声“天不容我”,怔怔地看着台上的他,突然之间……眼眶一热,心里最深的角落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了一下,缓缓的一热一痛,一颗眼泪自眼角溢出,顺腮而下。
“大小姐——”身边的老仆惊异地看着她,他从来没看见陆长钗哭,她是从来都不喜欢掉眼泪博取同情的女子,即使在战场上负伤再痛也一声不吭,为什么听戏时居然会落泪?
望着地上的泪痕,陆长钗嘴角微微掠起一丝自嘲,“孤独的人……”她长吸一口气,绝然地问道:“这台上唱戏的是什么人?”
“是那有名的角儿叫什么花来着,我年纪大了不记得了,是个顶古怪的名字,反正戏子都是些什么花什么草的名字,大小姐我们回去吧,老爷正在找您。”
“你先走一步,我随后就来。”
这位小姐领军打仗发号施令惯了,决定的事没人能够更改,老仆在她煞然的气势下缩了缩脖子,“是。”
这时戏已唱完,她久经战场不把男女之别放在心上,心里想什么就做什么绝不拖泥带水,径直绕到后台,正巧见了那台上还没有换衣裳的戏子下来,她径直过去拦住他。
“你叫花什么?”她问。
“花……离……”那戏子被她盯住,怔怔地回答了一句。
陆长钗盯着他,就像威严的长官盯着列队的将士,盯了好一会儿,一掌击上他的肩,“唱得很好!”
旁边已经有人窃窃私语:“哟!是陆将军的女儿……阿离现在又不同了……”
陆长钗拔下头上一枚发钗放在他手心里,“我很喜欢听你的戏。”顿了一顿,她又说:“我从来不听戏,今天是第一次,你唱得很好。”
这位身材颀长脸色庄重的黑衣女子不是在开玩笑,但是这种行径也委实怪异了一些,只见她留下发钗,一头长发披落而下,她满不在乎地甩了甩,对他淡淡一笑,转身就走。花离离看了一眼手里的发钗,那钗子白玉所制,上缀一颗珍珠,虽不是价值连城但也是昂贵的东西,他追上两步,“姑娘……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陆长钗。”她负手而去,没有回头。
“好奇怪的女人啊。”花离离身边的女人们议论纷纷,“她是在向花郎示爱吗?为什么送簪子给他?”
“鸳子姐姐,她是谁啊?怎么这样没礼貌。”衾儿怯怯地问。
“她的来头可大了,她是遐水国最著名的女将,安邦陆将军的大女儿,安南人称‘铁麒麟’的那个女人。”鸳子悄声说,“要是她也看上了花郎就糟了。”
“可是……可是喜欢一个人不是很害羞的事吗?为什么她……她这么凶巴巴的?”衾儿俏脸飞红,“我就不敢……不敢像她那样。”
“人家是带兵打仗的女将军,当然和你不一样,也许过两天她就差遣轿子把花郎抓进将军府关起来了。”鸳子吃吃地笑着道。
“鸳……鸳子姐姐……”衾儿真的害怕起来,“我才不要,那我不就看不到离离了?”
“如果我丢下你们不管老天让我不得好死,吃尽人间所有的苦头。”一声温言细语插了进来,花离离卸了妆站在她们后面,“怎么了?被女将军吓住了?”他柔声地说。
“我不管,你不能要她不要我,虽然——她比我有银子。”鸳子嫣然抛了一个媚眼给他。
“她只是来说她喜欢我的戏,我用我的人头打赌,她没有其它的意思。”花离离温言地说,“她是那种比衾儿还单纯的女人,你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你看女人的眼光——不会错的。”鸳子在他耳边吻了一下,“你是我的……不,我们的。”
“爹。”陆长钗回到将军府。
陆永还正在房里喝茶,见她进来,“长钗,安南军既败,可能一两年之内不能恢复元气,遐水的征战可能暂时可以喘息。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陆长钗眉头微蹙,“我到处走走,多看些书吧。”
“女孩子也应该多在闺房,这些年来难为你了。”陆永还放下茶杯,“和小妹多出去走走,也该考虑些你自己的事。”
“我自己的事?”陆长钗微微一怔。
“终身大事,难道你想和爹一起终生奔波杀场?”陆永还叹了口气,“爹是过来人,当然知道杀场的苦,你是个女孩儿,这几年苦了你了。”
“爹……”陆长钗低低地呼唤了一声,“我并不后悔。”
“但也不快乐,不是吗?”陆永还微微一笑。
陆长钗语塞,过了一阵才淡淡地一笑,“爹毕竟是老狐狸。”
棒日春风,皎镜潭。
她一贯喜欢安静,久在军中,她做事直来直去,知道有许多人觉得她很奇怪,也得罪了不少人。她并不是笨蛋,只不过不喜欢转弯抹角,做人何必如此虚伪,不累么?只要心里本来没有见不得人的事,她想如何便如何,别人如何与她毫无关系,她也没有那么多心思来烦恼别人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皎镜潭依然寒水冷香,涟涟清澈。她往潭边走,说不上有什么目的,心里很平静也很纯粹,无思无欲,短暂的一片空白。
也许是这几年想的事太多了,也许是没有命令她就根本不会去做什么,皎镜潭清风如韵,衣袂飘飘的感觉很好。
“姑娘。”
潭水里映出一个影子,来人的蓝衣映在水中就如融化在水中一般,分不清楚是云、是人、是水、还是天。伸出来的手皎白如花,一支莹莹的白玉簪子映在水里,也清淡得犹如白云。
陆长钗回过头来,方才她有短暂的错觉还以为是皎镜潭中的精魄浮了上来,“嗯?”
“还给你。”来人的容颜介于清俊与清秀之间。
“花离?”陆长钗诧异,来人却是昨日戏台上唱戏的戏子,卸妆之后他和“慕容冲”毫无相似之处,真不知道如此“清”的人,怎能演出那样绝望和孤独的轮灭?
“这簪子贵重,姑娘还是自己留着。”花离离持着玉簪站到陆长钗面前,温言地说,“姑娘赠钗之情我心领了,但我一介男子,留此玉簪也……无甚用处。”
陆长钗微微一怔,她昨日身无长物,顺手给了他发簪,却没有想过他拿此发簪的确无用,“送给你了就送给你了。”她淡然地说,“日后给你喜欢的姑娘也是好的……”话音未毕,发上一紧,她愕然抬头,花离离抬手帮她把簪插在了发上。他插簪的时候陆长钗才刚刚开口,插好月兑手的时候她方才说完。
“日后给你喜欢的姑娘……”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让两个人四目相对,陆长钗脸上微微一红,手模上头顶的簪子,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僵在当场。
“陆姑娘。”花离离退开两步,似颇为尴尬,“对不起。”
“我给了人的东西从不收回。”陆长钗断然地拔下簪子,“你可以不要,我也绝不会收。”她一扬手便把簪子丢入了皎镜潭。
“等一下!”花离离似是大吃一惊没有想过她如此刚烈顽固,陆长钗簪子月兑手他快步去追。但陆长钗武功在身,这一掷何等快捷,花离离三步之后已知追之莫及,当下飞身扑出,临空接住簪子,接着“扑通”一声跌入皎镜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