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和捕快拦住了整条巷子,降灵走入的时候尸体已经移走,但仍留下了不少血迹。
婆罗门花的香气……他站在巷子中心闭上眼睛,微微仰头深呼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依然残留着少许婆罗门花的香气,清冷而又残酷的香……
阿鸦在看衙役所做的记录,“降灵,这两人都是死状惨烈,在这种路上不可能有很长时间用刀子去做这种事,我认为是诅咒。”
“失去控制的诅咒师啊。”降灵喃喃地说。
“不,这是个相当残暴的家伙。”阿鸦淡淡地说。
降灵随着残留的香气往巷子西边走去,“他在附近。”
“杀了人竟然还敢回来看看。”阿鸦冷笑。
降灵走了好长一段路,一直到走出西边巷子口,才突然说:“不,他住在这里。”
他指的是西边巷子旁的一座庭院,那院子门庭森严,楼宇重重,竟是间极富贵极有气派的人家,门前横匾上书:“烈山有子”,笔法张扬,煞是气势凌人。
“烈山有子?”阿鸦皱眉。那是什么东西?
他本是祭神坛边一介隐士,练武强身,渔樵为乐,而后有一日在河边捡到了快要饿死的降灵,从而才有了国内第一阴阳师。他疏于读书,这文绉绉的字眼却是不懂的。
“烈山有子?”降灵“哦”了一声。
“你懂?”阿鸦诧异。
“状元……”降灵说,“状元家。”
这家伙的直觉还真是惊人!阿鸦淡淡地一笑,拉着降灵快步从状元府前走过,回王府去了。
“烈山有子。”平靖王颔首,“烈山有子,意指‘后土有臣’,的确是本朝新科状元的府邸。”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凶手就躲藏在状元府中,若无证据恐怕很是棘手。大师,你可有把握让那杀人邪灵现形当场?”
“哦。”降灵随口应道。
阿鸦不禁眉头一皱,杀人的是人,不是邪灵,降灵怎么能把他变成邪灵?这家伙说话全然不经考虑,正想开口驳正,降灵突然说:“杀人的是状元。”
平靖王拍案而起,厉声道:“本王和状元郎三载为官,状元品行端正为官清廉,若无证据,既是大师也不能信口开河,诬陷于人!”他对状元人才品貌都是相当欣赏的,若非皇上指婚,他早有嫁女之意。降灵竟然说他是凶手,无论如何,都难以令人相信。
也不知降灵有没有把平靖王这一番话听进去,一双黑瞳依然如墨那般黑。
“哦。”他又随口应道。
这“哦”一声倒让平靖王怔了一怔,冷静了下来,“无论凶手是谁,还请大师拿出证据,否则本王难以接受。”他拂袖而去。
师宴一旁听着,看着阿鸦皱起眉头、满脸不耐,降灵无所谓的模样,她轻叹了一声:“无论怎样……我相信大师的直觉……虽然……”她没说下去,鞠身为礼就欲离开。
“师宴。”降灵突然叫了她的名字,“你认识……”
师宴微微一笑,“是的,我认识状元郎。”
“是他弹琴给你听吗?”降灵随口说。
师宴又微笑了,要小小地更正,降灵啊——是敏感的男人,也是残忍的男人,“是啊。”
“那为什么不生气呢?”
她又小小地吃了一惊,顿了一顿才嫣然一笑,“你不会骗人。”她笑得那么温柔美好,几乎让人看不出什么别的情绪,“我相信。”
降灵疑惑地看着她,大概是他从她心里感受到的和他从她表面上看到的不符,让他很疑惑,不知应该相信哪一个。
她走了出去,细心地带上门。会读心的天真的阴阳师,和她这种表里不一的复杂的女人,那真是一点相似的地方都没有,但为何她总是觉得降灵可爱呢?轻笑了一声,她缓缓地往厨房走去。
杀人的果然是他。
她十八岁那年遇见了他。那年他风度翩翩,有着一双桃花眼一对调情眉。那年她相信风流倜傥指的就是他,相信翩翩浊世佳公子,相信琴棋书画,还相信有一天她会跟他回家。那年他年方十八,有志云游天下,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为人臣,最后为臣三年要罢官回家。那年她相信他的话,以为爱她的人永远不会骗她……那年他为她弹《清商》,后来嘛……
“师宴,帮我看一下这朵花是不是长虫子了。”花圃里的大婶见了师宴就像见了救星,“这是王爷最喜欢的那个碧芙蓉,要是坏了我可就罪过了。”
“好啊。”她一脸笑意,弯下腰去帮大婶看芙蓉花。
后来嘛……他是回家了,不过带了她姐姐回家。她曾好久都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后来有一天终于突然明白:因为姐姐是信巫教教主,而她不是。姐姐有掌管西南千万巫师的权力,而她没有。姐姐聪明,她不聪明。再后来,他高中状元离开姐姐去了京城,娶了公主。姐姐没说什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隔着房门对姐姐说她想通了一个道理,姐姐不理她。
那天她笑脸盈盈地在姐姐房门前说:“喜欢还是不喜欢,没有应该还是不应该,只能怪你好运或者不好运,遇见了好人或者坏人。”
姐姐冷笑了一声。
“别让自己难过,快活点儿吧。”那天她说,“生气一点儿也不好,不会长命百岁。”
房间里的人问:“长命百岁?”
她微微一笑,“是啊,不活得久一点儿怎么会有机会见到自己想要的好人?”
“嘿!”
“所以要快乐、快乐,吃好睡好,锻炼身体,长命百岁。”她笑着推开姐姐的房门,把她从里面拉了出来,“我们吃饭去吧。”
……
“这花少了阳光。”她对大婶说,“多晒点儿太阳就好了。”
“师宴你真是府里的宝啊,谁娶了你做媳妇谁准有福。”大婶连连夸她,“可惜我们家小二麻子你看不上眼,否则我真想收了你做媳妇。”
她忍不住眉一弯嘴一抿,露出个酒窝,她好爱笑,“大婶言重了。”挥了挥手,“我走了。”
“慢走、慢走。”
在信巫教过了几个月猪一般吃喝玩乐的生活,未免日子过得太开心,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告别了姐姐往京城来。她想看他的下场回去说给姐姐听,毕竟姐姐是恨他的,不像她这样玩世不恭。但到了京城远远见到了他,突然发现他清瘦憔悴了许多,一时起了一点儿怜悯,她随便找了间大宅子进去当了婢女,真的想看看,他究竟会如何走完这风流倜傥的一生?他的寿命并不长她知道——她终是信巫教的祭司,是那种很多人都害怕的奇怪的人。
他的名字叫做“江恒”,新科状元,公主的夫君。
她没有想到会遇见降灵,那个和他完全相反的、直觉强烈的、迟钝的、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的、会读心的天真的阴阳师。降灵好可爱,她想起就忍不住微笑。他弄不懂她心思的时候那张疑惑的脸更加更加可爱,让她有戏弄的冲动,可惜她在王府做了两年的温柔女子,突然露出本性来未免惊世骇俗,只得算了。可惜、可惜,难得降灵身边还有一个紧张他的好友,如果两个人一起整了,想必是很好玩的。
“师宴?”三公子迎面而来,看着她独自笑得开心,不免有些奇怪,在自己身上东张西望,“我身上有什么东西让你觉得可笑?”
“不是不是。”她笑得更愉快,“想到了一件好事。”
“什么好事?”
“秘密。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