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救命啊——”地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挣扎,发出惊恐的尖叫。
天……天啊!他在做梦,他一定在做梦!是爸爸,是爸爸还在杀人,爸爸在他房间里面、窗口下面杀人。
江夙砂的脸色登时惨白,他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停顿,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掐死自己,只要他能远远逃开这种噩梦。
等一下,他认得这哭泣惊恐的声音——是谁的声音?好像染白的声音,还有夙夙的声音,爸爸……爸爸在对他们做什么?他神志在崩溃的边缘,脑子里全是一片混乱,听着夙夙声嘶力竭的哭声、染白奄奄一息惊恐的尖叫,突然一幅画面极度清晰了起来。那是染白做了晚饭,他抱着夙夙喂女乃的画面,她和孩子都那么可爱地笑着,随时随地可以让他安稳地睡着。不!爸爸绝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他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眼见墙壁上的黑影举起斧头再次砍了下来,他大叫一声:“不要——”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手边没有任何武器,他一把握起医生吊在他头顶的点滴瓶对准黑影砸了过去。
“乓啷”一声正中那黑影的头部,点滴瓶侧飞撞到墙上爆得粉碎,药水和玻璃碎片跌了一地。
“咚”的一声斧头也跌在地上,那个拿着斧头往地上砍的人一手扶着头,满头是血。
江夙砂坐在床上看着眼前诡异的画面,脸色惨白,比刚才还要惨白得像个死人。
穿着礼服打着领结的是一个身材矮小的人,地上仿佛挣扎的东西是电风扇吹着套着长衣的女圭女圭,夙夙好端端地躺在窗下的婴儿车里大哭。那个……那个人打扮得和爸爸一模一样,他双手紧握,血液从手背的吊针孔里涌了出来,开了口却发不出声音。
“还怕吗?”坐在地上满头是血的人低声问,“你已经不是不能抵抗的小孩子了,沃森虽然可怕,但他只能对不懂事的孩子施虐。你可以用瓶子把他打伤打昏甚至打死,因为你已经长大了。”她甚至微微一笑,
“你……想要保护我和夙夙,对不对?”
她……她居然还笑!江夙砂满身都是冷汗,她居然假扮沃森,她居然使出这种手段来骗他,她居然不怕被他失手打死,她说过因为爱他,早有觉悟被爱他的人打、被恨他的人打,但是……但是这一瓶子……“你走你走,我不要见到你。”他全身都在发抖,崭新的恐惧布满全身,如果他刚才不是因为绝食而没有力气,如果他刚才拿了什么危险的东西砸过去,她……她一定已经死了。那他就和爸爸一模一样,是个亲手杀死喜欢的人的杀人犯,她……她怎么可以这样对他?“自以为是,自以为可以救我……你……你赶快走,我们已经分手了,我不要再看见你,你走啊,走啊!”
他哭了。
染白头上的伤不重,毕竟他已绝食两天力气有限,她慢慢抬起头看他,站起来轻轻拥抱了他,柔声说:“你想救我,我很开心。”
“染白……染白染白染白……”他死死抓住染白的手,刚才的惊恐激愤过后剩下的是全然无助的惶恐和崩溃之后的脆弱,“不要走,我不要分手,你留下来陪我,我不要分手!”
“你有没有发现自己其实没有你自己想象的那么无可救药令人讨厌?”她不听他的噪泣,轻声说,“能保护自己的女人和孩子的男人,怎么能说懦弱?你爸爸其实没有那么可怕,如果刚才真的是他的话,你也一样能够反抗。”
他拼命摇头,“染白我不要你死也不要你走,留下来陪我,我一定吃饭,我不再绝食了,我答应你永远不虐待自己,不要分手,不要不要!”他哭得声嘶力竭,除了喘息和气音几乎什么都听不清楚。
“我不能留下来陪你,我不许你再一心一意依靠着我过活。”她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不分手,你永远只能在我怀里哭,我讨厌爱哭的男人。”
江夙砂哽住气泪眼汪汪地看着她,“我……”
“啪”的一声,她轻轻一记耳光打到他脸上,“不许说‘我没有’。”她却笑了,轻轻自嘲了一句:“也许……我就是你最讨厌的那种自以为是、看见了柔弱的美少年就总想当救世主的女人,所以……”她没说下去,抚模了他秀丽的脸颊,指尖缓缓离开他的脸。
“染白!”江夙砂全身一震,从床上跳了下来追上两步。
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挥了挥手,轻轻地说:“再见了。
“染……”这次他没叫到底,怔怔地站着,怔怔地看她走。
他——没有资格挽留她。
只因她做得那么理智,理智得让他连想哭泣想怨恨的资格都没有。
真的必须分手,没有半点挽回的余地?除非他能够一个人……好好地活下去。
她走了,江夙砂凝视着她完全离开疗养院,怔怔地回到床上躺着,静静躺着,回忆着自己二十岁不到的紊乱的一辈子。恐怖的童年、迷茫的少年、堕落的十六岁,而后是疯狂的现在,此时回忆的时候居然没有大恐惧,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冷静和平静。回忆——回忆——渐渐地回忆到和她相遇,回忆到她的温暖,她唱过一首歌……
“风停了云知道,爱走了心自然明了。它来时躲不掉,它走时静悄悄……你不在我预料,扰乱我平静的步调,怕爱了找苦恼,怕不爱睡不着……我飘啊飘——你摇啊摇,无根的野草——当梦醒了天晴了如何再飘摇?
爱多一秒恨不会少,沉默是煎熬……若不计较就一次痛快燃烧…·”
他和她的爱,来时躲不掉,走得静悄悄,如此短暂就已经燃烧完了吗?
颜染白啊,一个让他一辈子永远不忘的女孩,也许是一辈子永远不忘的爱恋,虽然如此短暂。
八燕子来时
时光流转。距离那凄厉的十九岁已经两年,时间走得不知不觉,圣玛丽疗养院的大树依然如他刚进来的时候那般青绿,而他却已经不再是两年前那个需要人五花大绑锁在床上才能防止他自虐的江夙砂了。
“咋嚓、咋嚓、咋嚓——”一个人在花丛里走动。
“夙砂哥哥,你在做什么?”一个抱着洋女圭女圭的小女孩站在花丛旁边,好奇地歪着头看摇晃的花丛。
“我在整理花枝,把赘生的枝条剪掉。”花丛里的人抬起头来一笑,声音柔和犹如丝缎,偏清冷的声线压住语调里微微的鼻音,一人耳就会融化开来一般地温暖。这个人黑色西服,一头长长的褐发在身后用深蓝色的带子打了个发结,容貌纤细精致,正是江夙砂。在圣玛丽疗养院接受心理治疗,而后就留在疗养院里帮忙照顾心理存在缺陷的人们,这里收容的大多数都是存在心理问题的孩子。
“什么叫做赘生?”
“嗯……赘生就是长出多余的东西。”江夙砂“咋嚓”剪掉一枝斜长出来的女敕芽,这个芽不会开花,只会分走花枝的养分。
“永永是多余的东西吗?为什么妈妈不要永永?”
小女孩问,“因为永永是‘赘生’的?”她其实已经十四岁了,但是心理和身体一直停留在被母亲遗弃的六岁。
“不,”江夙砂拍了拍她的头,“因为永永是特别坚强的孩子,妈妈知道即使离开永永,永永也会自己一个人过得很好。”他侧头微笑,“即使没有妈妈,永永还有很多人喜欢,院长啊,夙砂哥哥啊,张阿姨啊,左缘婆婆啊,还有隔壁房的小娥,还有你喜欢的京京,还有很多很多人,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