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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吕羽舞 第25页

作者:藤萍

“我问你,三年前,开封有个女人跳楼死了,她叫文嘉,是带着怨恨而死的,你知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六音问降灵。

降灵在空中飘浮,起起落落,缓缓地转动,“三年前?这世上无时不刻不在死人,无时不刻有人死不瞑目,就在你问我的时候,这世上又有一万三千五百六十四人死去了,你问我三年前一个死不瞑目的女人?我不记得了。”

“既然每时每刻都有这么多人死去你怎么能从千万人中找回容隐、找回我?你既然能找到我们,难道就不能找到文嘉?”六音不放过他。

“那是因为我认识你们。”降灵的理由很简单。

六音哑口无言,“你不是说,这世上能够成鬼的人并不多,只有有强烈的心愿未偿的人死去之后,才会不入地府、不参与转世而成为厉鬼?”他缓缓地道,“我相信她死的时候,是非常痛苦,也非常不甘心的,她,应该会成鬼的。”

这时候降灵才微微有了些兴趣,“三年前成鬼的女人?这三年间,成鬼的人,只有三百九十五个。”他缓缓地在祭神坛上飘浮了一圈,穿过月光,“但是,如果成鬼之后,有一天对自己所执着的事情突然想通了,突然不再坚持了,那就算没有了心愿,鬼就会再度入地府投胎去的。有三百九十五人成鬼,并不代表着现在依然有这么多鬼存在世上,否则,人间早就变成鬼域。你们要找的人,或许,早就不在了。”

“如果她不在了,是因为……她不再恨了吗?”皇眷颤声问。

“如果她是因为恨而成鬼的,是的。如果她不在了,就是因为她不再恨了。”降灵回答。

皇眷一阵子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儿才又问:“那么你呢?如果这世上的鬼,总是带着未了的心愿,才可以存在,那么你为什么总是存在的?她如果不在了,又是去了哪里?”

“我?”降灵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很困惑,“是啊,为什么我总是存在的?”他缓缓地飘浮,抬头看着月亮,“一千几百年来,为什么我总是在的?我看着他们消失,看着他们得偿心愿,看着他们投胎,为什么我总是在的?”

六音和皇眷也望着天空,同时思考着这些他们从来也没有想过的问题,苍茫的宇宙,神秘的生死,人与鬼,前生与来世。那么遥远的星辰,那么深邃的天空,生与死之间的奥秘、心愿、信念,与爱……“降灵,你的心愿是什么呢?”皇眷幽幽地问。

“我的心愿?”降灵困惑,迟疑地自言自语,“我的心愿?”他像一只洁白的蝴蝶一般,轻轻地落在皇眷面前,然后抬头一直望着远方,“一千一百五十六年,已经一千一百五十六年了,太久了,久得我连自己的心愿,都已经忘记了……”

一千一百五十六年,太过久远的时间,久得连心愿都已经忘记。

但是那心愿,必然还在你心底,否则,你为什么还在?你为什么不会消失?你为什么不肯投胎?为什么一千一百五十六年,依然一个人在这祭神坛上徘徊?你是在等待着什么吗?等待着已经忘却的心愿,在下一个一千年的偶然的瞬间,突然间实现——皇眷一阵黯然,低声道:“你知道那些心愿得偿的魂魄,最终究竟去了哪里?”

降灵还在想,他的心愿到底是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去了地府,去投胎。”

“那么,那么心愿未了的魂魄,又在哪里?”

“在他们死去的地方。”降灵回答,“或者,在他们尸骨埋葬的地方。”

“我要怎么知道,一个魂魄是已经离开了,还是依然存在的?”皇眷问。

“你可以召唤灵魂。”降灵说到现在才突然间清醒过来,“啊,召唤灵魂是很危险的,你不能召唤。”

“你可以帮忙吗?”六音开口,“去文嘉跳楼的地方,看看她是不是依然还在?”

降灵“哦”地应了一声,什么也没说,慢慢地向皇宫飘浮去了。

皇眷坐在椅子上看着降灵离开,黯然道:“我想见文嘉,又害怕真的见到她。”

见到文嘉就证明她依然是怨恨的,她就不可能原谅她。

六音要改变她的心情,笑了,“你有没觉得降灵是一个很乖的鬼?”

皇眷回忆降灵的一举一动,叹了口气,“他很纯,真的很纯很纯,没有心机,也没有脾气。”她哺哺自语,“他居然忘记了自己的心愿,我想那应该是一个不能放弃的心愿,即使被遗忘了,也决不放弃,所以他一直在这里一千一百五十六年,依然不能投胎转世。也许,是他不愿意离开。”

“不能放弃的心愿,即使被遗忘了,也被牵挂着,不愿意一切从新开始,宁愿在这个荒山野岭寂寞地等待,等待着也许下一个一千年,愿望就会实现。降灵很健,”六音轻笑,幽幽地道,“这么说起来,连我,都要有些心疼了。”

“嗯,所以说,人坚持信念的心,真得很可怕。如果这个信念是怨恨,那就更加可怕。”皇眷说得真的有些发抖,六音过来握住她的手,她才宁定下来,“我害怕文嘉。”

“不怕,你绝没有对不起她,对不起她的人,是我不是你。”六音柔声安慰她。

“对不起她的人,只有她自己,不是我,也不是你。”皇眷黯然,“没有人比我清楚,谁也没有要对她不好,是她自己不放过自己。那一跳,实在让我太伤心!”

“你一直是她的好姐姐。”六音在月下,轻轻地用梳子梳她的发髻,耐心地为她整理有些零散的发丝。

她很爱美,就如他自己一样。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降灵才像刚刚消失离去的样子一样,慢慢地飘浮饼来,“没有,我找不到她,她已经不在了。”

皇眷说不出她是什么心情,哑然了好一阵子,“她去了哪里?”

“投胎。”降灵依然很有耐心地回答,“她在一个月前投胎去了,我问了皇宫里六十五年前死去的一个老宫女,她说,她突然想通了,就投胎去了。”

“她想通了?真的想通了?”皇眷颤声问,“她不恨我吗?”

“这句话应该我来问,她不恨我?”六音问。

降灵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她留了几句话。”

“她说什么?”皇眷和六音异口同声地问。

“相忘不如相亲,相亲不如相守,爱又如何,恨又如何,是你的终是你的,不是我的,终不是我的。”降灵漫不经心地道,“太痴,是一种苦果,亦是一种毒果。”

这样达然豁然的话,被降灵用这样口气念出来,实在有些怪异,但是皇眷却听得泪水盈眶,拉住六音的手,她潸然泪下,“文嘉终于长大了。”

“她长大了,你也不必折磨自己了,难道她看开了,你反而看不开?”六音握着她的手,轻轻地道,“不要再逃了,好不好?”

“我已经逃得腿都断了,怎么能再逃走?”皇眷含着泪笑,“除非,你抱着我逃走。”

六音懒洋洋地笑,“我抱着你逃走?皇眷啊皇眷,你也太看不起你未来夫君了。”

“未来夫君?”皇眷苍白的脸上微微一红,低声道,“谁说——谁说要嫁给你?你不要自己胡思乱想。”

“我胡思乱想,你干什么脸红?也不知道是谁胡思乱想?”六音翘起嘴角笑,“降灵,我不说多谢,大不了明天我叫血很好吃的圣香来给你鲜血,呵呵!”

降灵“嗯”了一声,依然在祭神坛上飘浮,起起落落。在六音离开的时候,依然听见他在哺哺自语:“我的心愿,究竟是什么?我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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