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现在笑眯眯地看着神歆。
圣香半个字也听不懂他和神歆在说什么,“鬼舅子是什么东西?”他困惑地眨眨眼睛,“鬼的舅子还可以救人?我要去问问降灵,他明明说,这世界上鬼是不多的,而且,鬼一出来是要伤人见血的,他自己就不会救人。”降灵就是祭神坛的那个幽魂,除了圣香大少爷,别人也没有闲心拿着《迎神曲》那本破书去祭神坛“见鬼”,所以圣香和降灵交情好,别的人就未必。
岐阳哭笑不得,“救人啦,问那么多,你倒是精神好,鬼的舅子,亏你想得出来。”他低下头为那个太监划破一点皮肤试探是否发生凝血,看到血液保持流畅,他才放心,心情大好,哈哈一笑,又拍了神歆的肩,“厉害!我本来不太喜欢你这样的女人,小心得好像我随时会占你便宜,但是你有这样的能耐,我就不计较了。”
神歆微微一怔,开始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然后听到“小心得好像我随时会占你的便宜”不禁脸上一红,伸起一只手,微微拉住了自己的襟口,然后才道:“不是,不是我以为公子是——”她没说下去,脸上又是一红,“我胸口上有伤,还未痊愈。”
“你受了伤?”岐阳和圣香异口同声地问,面面相觑,这个女人哪里表现得像受了伤的样子?衣服从头包到脚,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完全不像是会和人动手打架的人物,好像踩死一只蚂蚁都是天大的罪过,那一双小脚,大概一步走不好就会摔死,还打架、受伤呢!
“神歆你去我那里都没有说?谁打伤了你?”圣香哇哇叫,“你一点也没有把我当朋友!”他一边骂,一边拆针头开针剂,吊新的点滴。
岐阳一边为地上的人注入鬼臼脂素,一边问:“伤得怎么样?”他完全是出于医生的本能,用专业的语气问。
神歆也是手持着银针,为本已被她扎昏,但是仍然显得疼痛的人扎穴止痛,一边道:“快要好了。”
什么叫做“快要好了”?岐阳开始皱眉,这个女人,是不会着急,不会烦恼,不会关心别人,连自己都不会关心的吗?看见一地的病人,她也没有露出担心着急的神色,虽然她很快就找出了对症药物,但是丝毫不见惊慌;然后自己受伤,也像是别人受伤一样,好像和她没多大关系。她的“镇定”,“谨慎”,“庄重”,甚至“和蔼”,好像永远都不会变一样——谁告诉她女孩子要这样才是正确的?她还是一个女孩子,不是尼姑,更不是菩萨!岐阳恶狠狠地想,她以为自己是菩萨要普渡众生吗?真是笑话!他没说话,一向心情好的他,突然觉得很不爽,这个尼姑!还是一个一张千年不变面孔的小尼姑,怎么如此的——差劲啊!她不知道,保护自己是一件很基本的事情吗?如果连自己都不会保护,一味地保护别人,那么关心你的人又怎么会开心怎么会觉得你是可以被人信任的?
他从来都不想明明是他自己无缘无故在烦,然后就理所当然怪在神歆身上,谁叫她看起来那么别扭?脸色也不会变,腔调也不会变,态度也不会变,就只会那样一本正经,用那种“和蔼”的祖母式的微笑对着人说话,老气得像个哪个童话里说的乘北风拿着雨伞降落的木偶一样的,专门看管小孩子如何干净整洁过日子的某某某姑姑——童话的名字岐阳已经忘记了,反正,神歆一整个看起来就是不顺眼啦!
神歆自然不知道她一瞬间已经被岐阳和西欧童话比在一起,仍然带着她的微笑,对着地上的许多病人,虽然大家都是昏迷的,但她依旧扎了针,会安慰似的拍拍病人的背,像是她的习惯,也像是她这样稳重安详的气质,即使他们是昏迷的,也可以通过这样的安慰,而传达给每一个挣扎求生的人。
她带着那种祖母式和蔼微笑拍拍别人的背的时候,其实——给人无限安心的感觉,就像其实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岐阳偶尔抬起头来,看见那样的气氛,就会莫名其妙地呆一下,然后继续做事的时候,他就会忘记,刚才他到底是弄到哪里了。然后——显然他又怪在神歆头上,全部都是她不好,哪里有那么无聊的人,昏都昏了,拍什么拍?难道他要死了,你拍一拍就可以救回来?
圣香一边救人,一边不忘拿出他的折扇来扇凉。“哗”的一声,打开折扇,他扇了几下,遮住自己嘻嘻一笑,岐阳的偶尔的失神,他当然看在眼里,“Hecan’terasetheincidentfromhismemory(他难以把这件事从他的记忆里抹去).”他自言自语,顺便卖弄了一句英文——这是他最近学的,上大学,虽然他是不在乎文凭的,但是英语是要上的,四级六级要考的——圣香一向毫不怀疑地相信自己很聪明,显然,无论什么都难不倒他,即使是这种“蛮夷鸟语”也是一样。
岐阳抬起头来,语气怪异地问了一句。“Pardon?”
“啊?”圣香没有想到岐阳的耳力这么好,这么远也听到,干笑了一下,“Nothing.”
“Really?”岐阳明明就已经听见他在说什么,“Iwouldn’tdothatifIwereyou,unlessyoulikeplayingwithfire(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那样做,除非你想玩火。).”他哼了一声,不过他也不是真生气,圣香有多么无聊爱玩,他又不是不知道,在学校里的绯闻又不是没有,难道在这里和一个古代尼姑有什么电火花?笑话!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圣香,“看来我真是小看了你,去了几年,英语似乎学得不错。”
圣香有不详的预感,干笑两声,“没有啦。”他可是很少有这么谦虚的。
岐阳看了他一会儿,丢给他一句:“Dubistdoof(你无聊).”然后挑衅地扬眉。
“啊?”圣香完全听不懂,继续干笑,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词,“那是什么?”
“德语。”岐阳丢给他一句几乎可以哽死他的话,然后得意地看圣香一张玲珑脸变成苦脸。
“在中国的地盘,请说中国话好不好?”圣香苦笑,“我现在知道岐阳师兄绝对不是好欺负的,我错了好不好?”他差一点忘了这个一到学校就有人四处追的男人是什么样的角色,岐阳的外语是极好的,他竟然在岐阳面前炫英语?失策失策,圣香脸上做苦脸,“啪”的一声收起折扇,似乎灰头土脸,但心里暗暗下决定,下次学一门什么古希腊叽里咕噜语来整回他,圣香少爷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这个在他老子给他起名字的时候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岐阳自然不知道他这一句话激起某人研究古代语言的“热情”,只是继续救人,忙忙碌碌。
神歆一贯她的好作风,不关她的事,决不好奇;不了解的事情,绝对不问。
和这样的女人在一起,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岐阳甚至想,即使他开了汽车来到这里,她看见了只怕也是不会惊奇的——就当没看过,她脸上除了和蔼,没有其他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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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五天,他们三个人几乎没有合过眼,轮流照看那侥幸活下来的那三十五个太监。条条都是人命,人到了生死边缘,贵的、贱的,都是人命一条,挣扎救生的凄厉,可以唤起任何人的作为“人”的最基本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