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界看了他一眼,似是笑了笑:“一世有一世的孽,一世有一世的缘。我与你上官家数代无缘,天命不可相见。”
“啊?”上官无益傻了眼,不可思议地拉拉何风清的衣袖,“他在说什么?”
何风清苦笑:“他的意思,他是个神仙,和你上代无缘,却和你有缘。”
这话说出来在场的多数人都是将信将疑。
柳折眉缓缓地问:“如今,前辈可以告诉我们前辈是什么人了吧?”
一时间寂静无声。
忘界低头去看他那一头垂地的银发,静静出神,良久之后才缓缓地道:“不可说。”
柳折眉皱眉:“为何前辈可以驻颜不老?如此长寿?”
“因为,”忘界笑了,语调悠悠,“我是被诅咒的禅宗。忘记了禁界的人,要为被忘记的禁界付出——代价——”他缓缓以指尖轻触着额前的印迹,“永生不死,是最严厉的一种惩戒——”
上官无益“啊”地一声叫了出来:“什么嘛,这世上多少人想着长生不老,这算是什么惩罚?不要说朴戾了,连当今皇上都想着长生,你竟然说那是最严厉的惩戒?你是不是疯了?”
柳折眉却是脸色郑重,他还没有说话,慕容执突然缓缓地插口:“永生不死,并不是平白赐予的恩惠,那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吧?”
忘界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柳折眉一眼:“那不是恩惠,”他掬起流散的长发,“是诅咒。以我所爱的人一世又一世的夭折,一世又一世的遗恨,一世又一世的死不暝目,”他说到“死不暝目”的时候,每一字,似乎都停了一下,“以他的福泽,他所修的功德,来换我的永生不死——他却生生世世含恨而终——”他轻轻叹息,“你懂吗?永生不死不是恩惠,是惩戒。没有一种命运的月兑轨是不需付出代价的,是我让它岔离了原来的方向,结果,我永生不死,一切的后果却要由他来承担,这若不是惩戒,又是什么?”
所有人都在疑惑那个“她”是谁?为何能让这样一个男子为她如此?又在奇怪是什么样的力量,竟能有转移功德的能力?以一个人的命,去续另一个人的命,这真是千古未闻的怪事。
“他与上苍立下约定,爱我一世,以后永生永世不再生爱恋之心;他生怕我见他世世苦痛,因而与上官家再立约定,要他们守我一生,不让我出去寻找他的转世,把我——关在这里——是为了我好——”忘界说起他,嘴角还带着微笑,像是很是幸福,“因为他知道他不会再爱我,怕我会伤心。”
“他就是那个无名氏?”柳折眉突然问。
忘界含笑点头。
“那他岂不是一个——”慕容执突然张口结舌。
“男子。”忘界微微一笑,浑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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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让眼前这个男人为之付出一生幽禁代价的人竟是一个男子?
这岂非是不伦之恋?莫怪上苍震怒,天理不容。
但看忘界神色,非但没有丝毫自卑之色,反而一派闲适,像丝毫不以为意,像是男子相恋是天经地义的正理似的。
何风清与上官无益面面相觑,都是相顾骇然,这样惊世骇俗的事,他竟说得这么自然而然?难道他不知这件事一旦传扬出去,他都不必做人了,世人的议论是可以杀人的。
“既是如此,你又为什么出来?不是——你情愿甘心,把自己关在这里,直到永远的吗?”慕容执低低地问。她并没有震惊太久,爱与不爱的苦,她再清楚不过,虽然忘界的事情很难让人接受,但他的爱——并不会因此而失去价值,他本就是一个在天理之外的人;世人寿者八十,而他永生,世人男女相恋,他却意属男子,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相反的,她甚至佩服他们的勇气——背叛天理的勇气,还有——承担罪责的勇气,如果敢于承受结果,那就难怪忘界可以理直气壮,因为他并不是猥亵的,而是坦然的。
“因为,”忘界突然看了柳折眉一眼,微微一笑,“这一世不同了。”他轻叹了一声,“我会死在这一世,永生,即将结束了。”
“为什么?”上官无益忍不住问,他只看见这个不死妖怪身上只有无数个为什么,此外还有无数麻烦。
“他——本是没有姻缘的,因为他答应过上苍,永生永世,不起凡心;但这一世不同了,他虽然没有姻缘,但是——”忘界眉宇间闪过一丝凄然之意,很快他又微笑,“他却为自己创造了姻缘。”
慕容执隐隐觉得有什么事不安,却又想不明白:“创造姻缘?姻缘是可以创造的吗?”如果姻缘是可以创造的,那么为什么她与柳折眉就没有所谓的“姻缘”?他们——都已是夫妻了,却依旧没有“姻缘”,因为,他并不爱她。
“如果相爱,就有姻缘。只不过,自创的姻缘不得善终,这是天理,不可抗拒。一世有一世的孽,一世有一世的缘。”忘界似是很喜欢这句话,“他已经历世太久了,已经忘记了百年前的约定,忘记了他与我的爱,他太寂寞,所以,他为自己创造了姻缘。”
“那么,他违背了誓言,他会怎样?”慕容执问。
“他入地狱,我死。”忘界微微一笑,笑得十分淡然。
“他入地狱,你死。”慕容执怔怔地重复了一遍。
“因为,他再次违背天命,他没有福泽了,你明白吗?”忘界掬起他的银发,“我的永生,倚仗的是他的福泽。你看见这个躯体在死亡了吗?因为,在这一世,他违背了他的诺言,爱上了一个人。”
“一个男人?”慕容执想也未想,月兑口就问,等到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登时满脸绯红,不知道自己怎么竟会问出这种话。
忘界并没有笑她,只是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不,一个女人。”
何风清轻咳一声:“哪个女人?”
忘界笑了:“你不能知道。”
何风清怔了一怔。
只听忘界缓缓地道:“这是天机。”
“你——为什么出来?”柳折眉很久没有说话了,此时突然语气怪异地问了这么一句。
慕容执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一双乌眸毫无生气,不觉吃了一惊:“折眉,你——”
柳折眉惊觉,见她满面淡淡忧色,不禁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没事。”
“我是背叛了天命的人。”忘界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只是笑笑,“我爱他,即使他早已忘了我,我却不能看着他下地狱。他给过我爱,即使只是一世,即使转世后他已忘记了我,但是——记着的人,却不能当作没有发生过。我要改变天命,要——给他一个逆转的命格——”他幽幽说到这里,已不是在对慕容执说话,而仿佛是对着百年前的幽灵说话,“百年的沦劫,已经够了,难道百年的遗恨仍不足以抵销当年的罪孽?本该由我承担的苦,也应该——仍由我承担了吧?我——还你一个回归命运的将来,扶正月兑轨的天命,你说,好不好?”
没有人回答,地牢之中一片寂静,人人瞪着他,像见了鬼。
“即使你忘记了我,我还是——”忘界轻轻地道,“记着你的。”他抬起头,看着地牢的屋宇,像看见了宇宙,“我以我的永生,换你的将来——”
慕容执也随着他轻轻叹息:“你可以把他抢回来的,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