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失眠了!
连续几天熬夜找资料到凌晨,他确信自己真的累了,但此刻脑子却清醒得完全没有半点睡意,思绪宛如一团打结的线球,纠结在脑中怎么也厘不清。
想起几个钟头前,他把那个全身僵硬得不像话的小可怜从任士熙手中救回来,原本还把他当成保护者的小可怜,一回头竟然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冲进房里。
手心里却仿佛还残留著她压抑的、小小的颤抖,扰得他的心难以平静,黑暗的房间一片静默,突然间,一个模糊的呓语夹杂著啜泣声从触手可及的墙壁另一头传来,在黑夜中听起来格外痛苦且压抑。
他凝神倾听,发现是从隔壁传来的,正思量间,凄厉的尖叫骤然穿破黑夜。
“妈——不要——”
易慎人连眼镜都没拿,火速跳下床,光著脚冲进她的房间。
黑暗的房间里连一盏灯也没有,只有黯淡的月光从窗外投射进来,映照著床上那个蜷缩的身体。
“不要——妈——爸——不要——”
睡梦中,那张总是没有情绪的脸庞痛苦地扭曲著,嘴里不断地呓语。
“醒醒,你做恶梦了!”他用力拉开她紧抱著头的手,拨开覆盖在她脸上的凌乱发丝,直到梁寻音露出布满泪痕的小脸。
“爸爸——”她看著他,眼神却极度空洞。
他知道她看到的人不是他,而是她此刻脑子里自以为看到的人。
木然瞪著他许久,突然间,她的表情又陷入惊恐。“不,不要,妈妈,你流血了,你流血了——”
她错乱的神智像是陷入了命案发生当天的场景,她整个人失控地喊著、哭著,两手不断地胡乱挥舞。像是抗拒著什么巨大的恐惧似的。
易慎人伸手碰她,想叫醒她,却被她一把拨开。
“好多血,好多血——”她的手突然转而疯狂地拉扯自己的头发、衣服,像是想将沾到身上的东西给拨掉似的。
来不及多想,他竟展臂将她拥进怀中,避免她伤到自己,却发现她竟在颤抖。
“没事,放轻松、放轻松——”他轻声地安抚道。
怀里挣扎的小人儿看似纤细娇小,力气却出乎意料的大,幸好他的体型占了绝对的优势,把她牢牢圈在怀里动弹不得。
不知是累了,还是知道自己挣扎也是白费力气,她总算慢慢安静下来,软绵绵的瘫在他怀里,许久动也不动。
慢慢松开手,易慎人低头审视怀中的人儿,白净脸上的惊恐已经渐渐退去,睫毛上还挂著几颗晶莹欲坠的泪珠,女孩再度跌进沉沉的睡梦中。
谨慎地将她放回床上,替她盖好被子,他正要起身,却发现她的手竟还紧紧抓住他的衣角。
霎时,他胸口一紧,仿佛她拉扯的不是他的衣角,而是他的心口。
他试图抽开身,却发现那双小得几乎没有半点力气的手,竟以一种惊人力量紧抓住他,像是怕唯一的依靠会突然消失一样,突然间,他竟狠不下心转身离开。
黑暗中的幽深瞳眸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慢慢地在床边坐了下来。望著床上那张稚女敕无瑕的沉睡脸庞,男人眉间却仿佛承载著浓重得解不开的心事与忧郁。
第一次,从没为谁停留过脚步的易慎人,什么事也不做,只是坐在一个女孩的床边,看著她沉睡的脸庞,等她松开紧抓不放的手。
夜很静,房间里只听得到她规律的轻浅呼吸,空气中弥漫的沉睡气息却反倒让他的思绪异常地清晰。
从律师的直觉判断,她实在不像是个会杀害母亲的凶手,即使各种客观的证据与动机都显示她涉嫌重大。但他不相信这么一个单纯的女孩,会有杀人的勇气。
易慎人沉入自己的思绪中,不久后,进入熟睡的她已经不知不觉松开了手,重获自由的他起身舒展僵硬的四肢,目光不经意触及床边的立钟,才发现竟已深夜两点多了。
除了僵硬的四肢与肌肉,他完全没有察觉自己竟在这里坐了那么久。
转身慢慢走出去,临到门边他又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审视床上那个小人儿,思索半晌,他突然又绕回来,弯身替她将床边的小灯点亮。
看到那张沉静却哀愁的小脸沐浴在淡淡的微光里,他终于安心地转身离去。
***
刺眼的光线将梁寻音从黑暗、深沉的梦境中拉回来。
缓缓睁开眼,好半晌她才想起来自己身置何处,她坐起身,依稀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见母亲流血不止的画面……
但为什么,在那片漫天腥红里,她却仿佛见到了易慎人,梦见他竟然抱住她!她甚至听到他的心跳声,闻到淡淡肥皂香夹杂属于男人的独特气息。
她怔然回想起梦境中的画面,两颊竟不由自主热了起来。
强压下浮动的异样情绪,她赶紧起身刷牙、洗脸、穿衣,然后走出房门去吃早餐,接著把杯盘拿到厨房清洗。
突然间,门口传来了开门声,梁寻音急忙回头,天黑前从不曾进门的易慎人竟突然回来了,后面还跟著私人秘书艾芸。
她愣在水槽边,不知道该视若无睹,还是立刻躲回房间去,只好胡乱往海绵上挤洗碗精,假装专注地刷洗杯子和盘子。
“梁小姐,下午法院要开庭,你准备一下!”
背后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梁寻音猛地一惊,沾满泡沫的杯子突然从手里滑出,飞落光可鉴人的地板上,玻璃杯应声碎裂,巨大声响让在场三人都吓了一大跳。
“寻音?你没事吧?”艾芸站在几步外,迟迟不敢再往前一步,担心碎玻璃会刮坏脚上价值不菲的高跟鞋。
怔然呆立,半晌后梁寻音才终于猛然回神,急忙蹲捡拾一地狼藉。
法院今天开庭?他毫无预警地突然回来,就是要带她去法院?
梁寻音慌乱捡拾著玻璃碎片,脑海里充斥一堆紊乱的思绪,兀地一阵剌痛自指尖传来,她猛地收回手一看,手指头被划开的伤口已经迅速涌出鲜血。
仿佛被刺眼的鲜红给震撼住,紧接著梁寻音兴起一股反胃欲呕的冲动,她捂著嘴往厨房外冲,孰料才跨出两步,随即发出一声痛呼,整个人跌倒在地。
易慎人无视于满地的碎玻璃,脸色紧绷地弯身抱起卧倒在玻璃碎片中的她。
突然腾空飞起,让梁寻音惊怕得不得不紧紧倚靠著他的胸膛。
莫名的,她的心跳变得好快,一股热气不受控制地在两颊蔓延开来,她低著头连眼都不敢抬。
将她抱到客厅的大沙发上,易慎人翻过她的手仔细检视。“你受伤了。”
一低头,梁寻音这才发现自己的指尖不只划破了一道伤口,刚刚那一跌,让她的右手掌心又多出了一道长长的血口,正不断地渗出血来。
情绪还在上下震荡,他继而又月兑下她的室内拖鞋,抬起她光果的脚丫子检视。
“不要——”她尴尬地想抽回脚,却被他的大掌坚定地握住。
翻起她的脚底,如他所料,果然脚底也被玻璃扎出了一个伤口,被刺穿的室内拖鞋上还沾著鲜血。
白皙的肌肤与鲜红的血形成强烈的对比,令人怵目惊心。
“易先生,她没事吧?”一旁的艾芸出声询问。
“手脚被玻璃割破三处伤口,需要立刻送医。”他冷静地判断。
怔坐在沙发上的梁寻音始终紧盯著自己的手看,染血的手掌竟突然变成了妈妈不断涌出鲜血的胸口,像是死亡逼近的颜色,刺眼得让人不敢直视。
霎时她的脸色惨白得吓人,那股克制不住的反胃冲动又冒了出来,她僵直得无法动弹,浑身因情绪紧绷而颤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