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天看到女儿不吃不喝也不说话,柳老爷、柳夫人以为她是中了邪,还特地请来道士替她驱邪收魂,奈何花了五十两银子,她还是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絮儿木然盯着花园外发呆,一片空白的脑子什么也不想,那双清澈眸子漂亮却空洞。
像是找不到定点的眸子,习惯性的落在窗外的梧桐树上,许久之后,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那棵梧桐树呢?
几天来她习惯性的往同一个方向凝视,但眼底却从没看进任何东西,以致于连那棵梧桐树是什么时候不见的都没发现。
“不见了──它不见了!它到哪儿去了?”她仓皇失措的跳起来,急急往花园里冲。
当她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花园时,只见原本幽静茂密的位置空了,地上只剩下被砍断的树干残骸。
十几年来,她早已习惯它伫立在那,如今却只剩一片空荡荡的,到底是谁擅作主张把它给砍了?
说不出的心疼,让她心口一阵拧痛,虽然她早就不该在乎的,但上官甫的诺言不只刻在树上,也早已深刻的烙印在她心上。
气小姐,您怎么了?”不一会儿,双冬也气喘吁吁跟着冲了出来。
“双冬,树呢?梧桐树到哪儿去了?”一见双冬,絮儿立刻紧抓着她问。
一听,双冬紧张的神色一松,余悸犹存地拍拍胸口。“小姐,你差点把我吓死了,我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原来是那棵树啊!”
“快告诉我,是谁把梧桐树给砍了?”絮儿见双冬一副毫不关心的态度,有点生气了。
目光往窗外瞥了眼,双冬小心翼翼的说:“今儿个早上,老爷吩咐阿丁把它给砍了。”
“为什么?”絮儿一阵惊愕。
“道长说,小姐被那棵梧桐树精给迷住了,所以吩咐老爷一定要把它给砍了,还要作法三天三夜才能把树精给驱离。”
梧桐树精?絮儿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种荒谬的怪力乱神之说,她爹竟然会相信?!
甩甩头,那江湖术士不重要,重要的是梧桐树。
“那树呢?现在在哪儿?”她急急问道。
“道长说要把树烧成灰烬,才能防止树精再度寄附,现下应该是拿到厨房去了吧?”
烧了?絮儿的脸色遽然大变。
“不──”她大叫一声,转身就冲了出去。
看着主子火烧似的背影,双冬愣了愣,随即才回过神,拎起裙摆赶紧追上去。
“小姐,等等我啊!小姐──”
絮儿一路奔往灶房,进了门就直往大灶边冲。
“树呢?这儿没有……这里也没有……”她方寸全乱的喃喃自语,慌张地在大灶边东翻西找,甚至还把灶门打开趴在门边往里头探,但除了沾了一脸灰什么也没找到。
“厨娘,梧桐树呢?树是不是送到这儿来了?”她抓着厨娘心急如焚的问。
“小姐,那树太大没法进灶,老爷又派人扛到侧院烧去了”厨娘愣愣说道。
“侧院?”毫不迟疑的,絮儿又转身往外冲,一路往侧院狂奔。
她太心急、步子迈得太急、太快,一不小心踉跄了下,整个人摔倒在地上,细女敕的手掌擦破一大块皮肉。
“小姐,您没事吧?小……我的天,您受伤了……”
双冬扶起主子,看到一手迅速沁出的血,紧张的抖着嗓子叫起来。
“我不打紧。”抽回手,絮儿心急转头继续往侧院跑,像是完全不觉得疼。
磨破这么一大块皮,向来细皮女敕肉的她自然是疼,但在这一刻她已经无心去顾及手上的疼。
还没靠近,远远就看到一柱白烟冲上天际,絮儿的心紧揪得像快喘不过气来,但一双腿儿却还是一刻也不敢稍停的继续跑着。
她拼了命的冲到侧院,只见空旷的院里火烧得正旺。
“不──”她发出凄厉尖叫,疯了似的扑过去。
张狂的火焰刺痛了她的眼,此刻脑子里已经完全无法思考,不顾火正烧着,她急切将手伸进火中,想把最后一块残存的木段抢救回来。
“小姐,您疯了吗?这可是火哪!”双冬惊喊,连忙上前将主子给拉回来。
“双冬,放手,这梧桐树不能烧、不能烧啊──”絮儿激烈地想挣月兑双冬。
“小姐,危险哪,这火可是不长眼,会伤人的哪!”
“是啊,万一被烫着了可就不得了了──”
一旁几名家丁也纷纷嚷了起来,顿时拉的拉、喊的喊,场面乱成一团。
最后,絮儿总算是被拉住了,距离火堆几步外,她整个人呆愣得像尊木女圭女圭,不言不语也不动,两眼只是直盯着被火彻底吞噬的木段。
“小姐,这树再种就有了,您何必拿自己的皮肉来换,瞧您的手都烧伤了!”
双冬心疼的审视主子方才被磨破,现下又被烫得起泡的白女敕小手,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树再种就有?可刻在上头的誓言呢?她要去哪里找回来?
头发乱了、衣裳脏了,小脸上沾满灶灰,两串眼泪划过层层的灰,她木然望着炽烈火焰中的木头在火中越来越小。
这一刻,她剧烈的感觉到一股椎心疼痛,却不是在手上,而是在心底。
看着被熊熊大火吞没的誓言,她的心碎了,化成一片片的眼泪淹没了眸、占据了脸庞。
明知这个约定只有她惦记,只有她还傻傻地搁在心上,但她却还是死心眼的放不下、抛不开,这是她这么多年来唯一冀盼的希望。
她开始觉得浑身剧烈的疼痛起来,双腿、手心还有胸口,无一不剧烈的抽痛、揪扯着。
难道,这就是老天爷给她的回答?她早该放弃、早该认命,这辈子注定跟上官甫无缘?
像是把最后一丝气力都用尽了,她缓缓滑坐在地上,像个孩子似的哭了。
冷月斜映、夜凉如水。
入夜的柳家宅邸出奇静谧,一向热闹的柳絮儿寝院宛若冷宫般幽深冷清,四处尽是阒沉沉的一片。
“絮儿,你说怎么样?”房间里,传来柳夫人低声的细语。
床榻上,一个消瘦人儿倚坐着,手儿心不在焉拨弄着床帐的流苏,脸上看不出喜怒。
“我没意见,一切由娘决定就好。”絮儿轻声说道,依旧专心拨玩着流苏,像是眼前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
“你说的可是真心话?”柳夫人有几分怀疑。
她这女儿天生反骨,凡事总有自己的主见,如今怎会由人任意摆布?
“横竖都是跟上官家联姻,是谁都不重要了。”她微微动了下唇,像笑却又不成笑。
“可你不是喜欢上官甫吗?”
“都过去了──”她苦涩的拉开唇。
打从梧桐树在她眼前被烧成灰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会改变的,海会枯、石会烂,何况只是一句孩提时的戏言?!
“是不是因为上官甫变心另娶县太爷的千金,让你万念俱灰?”柳夫人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泵娘家的感情向来死心眼,怎么可能说变就变?!
“男未婚、女未嫁,既没订亲更没有明媒正娶,何来所谓的变心之说?”她微微一扯唇。“我从没有比现在更能体会,感情不能勉强的道理。”
“絮儿,这桩婚事是上官老爷的主意,若你不愿意爹娘绝不会逼你,这事你得想清楚了。”柳夫人语重心长的说着。
这向来调皮爱玩的丫头前些日子在县太爷的筵席上闹过了火,幸好县太爷大量不计较,她跟孩子的爹也不舍得多责备她一句。
只是这孩子不知怎么的,从那天开始整个人越来越不对劲,话少了、笑容也不见了,过去巴不得她稳重懂事些,现在却开始担心郁郁寡欢的她把自己闷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