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轻松融洽的筵席,顿时成了人间炼狱,干呕、申吟不绝于耳,简直叫人不忍卒睹。
孙芷兰看到眼前这般惨状,不禁庆幸这盘可怕的鼠肉自己没有沾到半口。
环视周遭一眼,目光最后落在眼前桌上的一只覆着盖的银盆上,这只银盆是何时拿来的?她明明记得刚刚没有这样东西啊?
她好奇四处张望一眼,很自然的伸手将盖子掀开──
一掀盖,一只全身布满疙瘩的丑陋癞虾蟆正鼓着两腮,一双凸眼珠正瞪着眼前的娇弱脸蛋。
“啊──”孙芷兰扯开喉,发出凄厉的尖叫。
被惊动的癞虾蟆仓皇乱跳,这一跳竟跳到了孙芷兰的脸上,圆鼓鼓的肚皮牢牢巴住她的脸不放。
“救命──救命!”她惊慌失措的跳起拼命想甩开脸上的癞虾蟆,一不小心把桌上的酒壶打翻了、那盘鼠肉飞了出去,而整盘的眼珠子四处乱滚──
顿时,夹杂着惊喊、尖叫的厅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湿答答的癞虾蟆巴在脸上,教孙芷兰吓出一身鸡皮疙瘩,她看不见亟欲上前帮忙的上官甫,只是一个劲拼命往后退,一不小心整个人就这么摔个四脚朝天。
向来总是那样娇贵优雅的孙芷兰,此刻却狼狈的躺在地上,身上沾满了酒液、菜汁,头发也被自己抓乱了,奈何癞虾蟆还是牢牢巴在她脸上,甩也甩不走。
“兰儿,兰儿──”
县太爷夫妇俩好不容易从翻天覆地的呕吐中平息,就看到女儿脸上正巴着只骇人的癞虾蟆,跌跌撞撞连忙赶来。
孙芷兰失控的哭叫声、县太爷夫妇焦急的呼喊声,此起彼落的呕吐声──好个热闹的末春夜。
第八章
“胡闹够了吧?”
在一旁看热闹,乐得只差没鼓掌叫好的絮儿,手腕突然被一只大手给擒住,转头一看,竟是上官甫那张活像要掐死她似的冷厉脸孔。
“不、够!”絮儿忿忿朝他吐了个舌头。
他以为这样她就会怕了他?才怪!
当真被她气疯的上官甫钳住她的手,硬生生将她拉到门外。
“柳絮儿,你这回闹得太过分了!”他严厉训斥道。
“上官甫,我要做什么都不关你的事!”序儿不甘示弱的回嘴。
深吸了口气,上官甫强迫自己压下怒气,他知道絮儿一向吃软不吃硬,跟她硬碰硬只会两败俱伤。
“为什么要恶作剧?你就算再淘气、任性也要有个限度,今晚这种场合非比寻常?万一──”
“万一把你娇贵的心上人给吓跑了,我就成了千古罪人了对吧?!”絮儿气恼的打住他的话,被他掐住的手腕像是被炙得发疼。
“当然不是,是我──”他一个冲动,几乎忍不住要月兑口而出。
“你怎么样?气我欺负了你的心上人,让她吓得花容失色,所以你要来找我算这笔帐?”絮儿不驯的仰头瞪着他。
即使此刻双颊因愤怒而染红,双眸晶莹闪烁,像是弥漫着烟波的秋水翻腾着炙人火焰,耀眼得教人移不开视线。
看着那张可爱又可恨的脸庞,上官甫终究还是把话强忍下来。
他遽然别过身去,紧抿双唇选择沉默。
瞪着他冷漠的背影,絮儿当他是默认,一下子眼眶立刻模糊起来,这个熟悉的身影何时竟变得这么生疏遥远。
“为什么?你以前从来不生我的气的。”她的声音颤抖得像是一碰即碎。
身侧的大掌越握越紧,强忍住不去看她像是被遗弃般的怜弱模样。
“这回你实在太胡闹了!”
上官甫严厉的脸色不复往日的温柔,看来竟是那般骇人。
“错不在我。”絮儿倔强的不肯低头。
“你还不肯认错?”上官甫恼怒瞪视着她。
气呼呼的回视他,絮儿胸口不听使唤的上下起伏,剧烈得让她以为脆弱、不堪一击的心可能会被震碎。
“背弃誓言的是你,不是我!”
迳自甩开他的钳制,她转身跑出掬月楼。
有半晌的时间,他克制着,强忍着,但双腿却违反他的意志,不顾一切的追了出去。
一路追出掬月楼,她就站在那儿,用一种像是被遗弃的悲伤眼神望着他。
“把话说清楚。”他绷紧嗓音道。
“你要跟孙芷兰成亲!”她怒声控诉。
他顿了下,随即恢复自若神色。“没错。”他没有否认,平静坦然得像是不需要对谁感到抱歉。
但他必须,他对她有过承诺,他若真打算娶孙芷兰,就是辜负了她,就像司马相如那个无情无义的负心汉!
“你不能娶她!”她绷着嗓子吐出一句。
缓缓抬起头,用一种像是客气又疏远的语气问:“为什么?”
“为什么?你怎能问我为什么?”絮儿气恼的大喊。
“我该知道什么吗?”他的语气满足不耐,像是只要她再多说一句,他就会随时扭头走人似的。
她就知道,他肯定是忘记了,忘记了那件事!
她怔然望着他修长挺拔的身影,好久、好久,久到那颗曾经还怀抱着一丝希望的心慢慢的变冷、慢慢的绝望死去,然后只剩下一股愤怒,一股扑天盖地的怨怒。
“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忘记?!”她发狂似的抡起拳头拼命往他身上打。
不动也不躲,他就这么直挺挺的站着,任由她充满怒气却完全没有半分威胁性的软拳打着他。
她是那样愤怒,只恨不得将怨气狠狠打进他的肌鼻里,但心碎的眼泪却不听使唤的流了满脸。
原来,自始至终他只是把那个约定当作一场儿戏,而她,却像个傻瓜似的,九年来如此认真的呵护顾守着它,不容许有一丁点的破坏。
如果可以,她宁愿那一天,只是场梦,至少她不会对它倾尽靶情的认真。
哭累了、也打累了,她终于颓然垂下手。
“你爱她吗?”她困难的挤出一句。
略带寒意的末春,空气仿佛因为这阵冗长的沉默而再度冻结。
“爱!”
他的俊脸肌肉紧绷,从喉咙里艰难滚出这个字。
絮儿缓缓抬起头凝望着他,怔立原地许久,不能动弹也不能言语,只能木然望着他在一片残雪寒风中凛然挺立的身影。
冷风从四面八方吹卷而来,吹起絮儿单薄的衣角,却吹不去她心底那股快撕裂成片的痛楚。
她听不到声音,感觉不到自己,仿佛正往永无止境的深渊跌落,再也找不到回头路。
一滴冰冷的泪骤然滑落,像是割舍了最后一丝眷恋。
低着头,絮儿缓缓擦干眼泪,慢慢移动转身,迈着艰难的步子,在他复杂的凝视中消失在黑夜尽头。
看着那个脆弱的背影,上官甫双手紧握,背负了多年重担的肩疼痛着,呐喊着想卸下,但理智阻止了他,感情用事只会让更多人受伤害。
但这一刻他不禁恨起自己,他所想的这么多,能做的却是这么少,他甚至无法让她知道,这一切不得已全是因为──
双拳再度狠狠紧握,用力之猛像是快捏碎自己的骨头,他却依然感觉不到丝毫的痛。
深沉叹了口气,他把自心口漫出的那股痛楚压了回去,一如过去七年来他所做的。
未来,他依旧得继续守住这个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小姐,您到底是怎么了?”
五天来,双冬不知已是第几遍这么问。
但呆坐在窗边的人儿却听若未闻的双唇紧闭,只是落寞的望着窗外发怔,好像三魂七魄都被摄走似的。
双冬无奈的守在主子身边,以往总是暗暗嫌小姐吱吱喳喳太吵,如今这份安静,却教她有说不出的瞻颤心惊。
活泼好动的絮儿以往要她乖乖安静下来都很难,如今却像变了个人似的,整天就只是呆坐在房间里,望着窗外那棵梧桐树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