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孩子,这有什么不敢的?为师陪你去呢。”顾齐泰慈爱地笑道。
“金陵是六朝故地、江南灵秀之地,有着悠久的饮食文化。名厨更是层出不穷,我去,只怕是比不过人家。”水木常不安地挪动着身子。
“据我所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人能做出皇上满意的口味。木常,你的机会到了。”顾齐泰满怀期待地看着水木常。
“这样啊,”水木常局促地低下头,“那我就去试试吧。”
宋伟贞觉出了不对。
别的不说。顾齐泰是师父,水木常是徒弟,为什么顾齐泰自己不去应聘御厨,反而把水木常推在前面呢?
其中必有蹊跷。
彼齐泰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好孩子,这才对嘛。那我们这就动身吧。”
“师父,”水木常说道,“师姐她已留下来做厨娘了。”
“哦?小休,有此事?”顾齐泰佯装不知。
何小休点头称是。
“那就有劳宋老爷照顾我这徒儿了。”顾齐泰客套一番。
宋伟贞连忙笑道:“这是自然。”
水木常一行三人骑着快马绝尘而去。
宋习之缓缓地从柳树后走了出来。命运将她与水木常放在一起,轻轻扯开再让他们碰触,然后狠狠地撕裂,痛彻心肺。
他们从未正式地告别过,而这一次似乎是诀别。
缘分来得容易断得也容易,只是在这场因缘际会中投入的感情固执地不肯离去。
宋习之望着水木常离去,隔着春日迷离的空气,他在那里,宋习之在这里。
宋习之想,他是不会再回来了。
大概这就叫做分道扬镳吧。
☆☆☆
水木常知道顾齐泰的目的。虽然目前他还不清楚顾齐泰的布局,但他明白顾齐泰要得到与水木常相关的一笔宝藏。
彼齐泰一厢情愿地认为水木常是沈万三的儿子,是沈家惨遭抄家诛杀的惟一幸存者,更是一笔不为外人知晓的宝藏的知情者。(作者按:明太祖朱元璋定都南京后,让江南首富沈万三提供修城墙三分之一的巨款。沈万三爽快应允,又提出捐出一笔巨款犒赏军队,终激怒朱元璋,于是下令杀头,后改为流放云南,一代巨商惨死他乡。)
水木常不明白父母亲为什么会撒下这样的弥天大谎。
当年父亲是沈府的厨师,母亲是为夫人小姐们绣花的女红能手。而他不过是个下人的儿子。
沈万三被赐死没收家产后,外界风传沈万三死前将一个最大的藏钱地点告诉了他最宠爱的小儿子。这个小儿子已逃月兑,未被官府缉拿。
盎可敌国的沈万三最大的一笔财富呵——
又有谁能抵抗这样的诱惑?
以讹传讹,水木常与父母惨遭追杀,万般无奈之时,水木常的父亲将水木常托付给了武艺高强但厨技平平的师弟——顾齐泰。
不知是利令智昏还是什么其他原因,顾齐泰竟真的相信了水木常就是沈万三的小儿子。
在旁敲侧击均不奏效的情况下,他提出了让水木常去应聘御厨。
想必,是包藏了极大的祸心吧。
十几年的相处,让水木常习惯性地以柔弱来掩饰自己。
这一次,他本可以一逃了之的。
可他知道,以顾齐泰的个性必会迁怒师姐,更会连累宋伟贞与宋习之。
他知道凭风是想帮他。在不伤害师父的前提下帮他,可他不能接受这样的帮助。
他是很傻也很茫然,顾凭风难道就聪明吗?将师姐玩弄折腾得半死不活,他的心里真的就很坦然吗?
但现在的水木常处在师父的监控之下,想逃是不易了。
彼凭风被师父支开在另一家客栈,没人知道顾凭风与他们是一同来的。师父此举是想隔断顾凭风施以援手的机会,还是另有隐情?
说真的,水木常很茫然。命运把他的过往缠绕成一个一个打不开的死结,他不想费神地解开这些结,只求速速抛开这些结。
在他抛开这些结之前,他必须见一见事情的始作俑者——当今的皇上朱元璋。
没别的想法,只是单纯地想见见他。
水木常的心底没有仇恨,有的只是深深的困惑。
他要见见这个人,这个人是他心里解不开的结的起因。也许水木常会选择安静地离开,也许水木常会选择替父母报仇。
谁知道呢?
谁也不知道在某个瞬间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决择。所以,水木常异常坦然。
明天他就要进宫面圣了,那么早些睡吧。
水木常听见躺在自己外侧的顾齐泰发出轻微鼾声。笑一下,沉沉睡去。
☆☆☆
水木常被分配到一个小小的厨房里,厨房虽小,一应俱全。
带路的小太监堆着假笑:“水师傅若有什么要求,可向我提出,由我向上面转达。”
“多谢公公。”水木常淡然以对,“我暂时没什么需要。”
“那您忙,再过三个时辰,皇上会召您。到时候您的‘翡翠白玉汤’一定得做好,皇上等着品尝呢。”小太监替他关上门。水木常将厨房细细地打量一遍。走到橱柜边,打开橱门,挑了一只最为素净的大碗。
舀一勺水,将碗放在盆里,慢慢地洗。
洗了一遍又一遍。
找到了托盘,洗过,擦净。
再将碗放在托盘上。
一切准备就绪,水木常坐到椅子上沉思。
朱元璋是好东西吃多了,才会觉得什么东西都无滋无味,也才会变着法地想念当年的一碗青菜豆腐汤。
平心而论,这倒并不是他“作福”。不管是谁到了皇帝这个位置上,都免不了享受美酒佳肴。
长年累月地吃下来,美酒佳肴与粗糙食物缺少了对比,缺少了反差,人们的口舌就会变得麻木迟钝,从而丧失了对美味的敏感。
水木常担保,假若这皇帝能够十天不沾荤腥,回过头再来光顾鱼呀肉的,恐怕对变了味的货色也觉得它味道妙极了。
可是,水木常是万万不能明明白白地说出他的这套理论的。否则,脑袋就会搬了家。
懊怎么委婉地说出来,既明白又有说服力呢?
这样的犹犹豫豫,说得好听点是慎重,说得难听点儿就是没主见,缺少当断则断的魄力。
如果宋习之在这里,她一定会用铲子敲他的头,然后大叫:“你少婆婆妈妈的了!就这么决定吧!”
就这么决定吧!水木常微笑,不如此怎能一鸣惊人地得到皇上的注意,并与他正式交谈呢?
水木常抚抚左肩,想,习之会不会难过地思念他,一如他对她的想念呢?
☆☆☆
小太监看着冷锅冷灶目瞪口呆。
半晌,才把视线调到水木常身上。把他由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水师傅,你做的菜呢?”小太监颤颤地发问。
“我的菜在心中。”水木常没有玩笑的意思。
哟!这位够狠的!菜在心中,厉害厉害,合着是要把心送给皇上尝呀!
“那,我怎么把您的菜呈上去呀?”这事儿闹的!
“我跟你去吧。”水木常整整衣冠。
“这哪儿成呀!”小太监笑道,“我得先把您的菜呈给品菜的公公,确定你没做什么手脚,当然了你也不会做那种傻事。然后您的菜才会被端到皇上面前,由他亲自尝尝味道。”
“这样啊——”水木常走到桌子前,看看空碗,“烦您给我取来笔墨和纸。”
“你等着。”小太监把文房四宝摆在桌上,“请吧。”他到要看看这位脑子不大正常的人如何用笔墨做菜。
水木常未加思索,把纸裁成碗口大小,在上面写下了——“把斋”二字。
伴笔。将纸放人碗中。
“有劳公公了。”水木常把托盘递给小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