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可不能这么说!”宋伟贞叹道,“不是每个人都得往仕途上挤的。只要你不嫌我怠慢了你,就留下来吧。”
“如此甚谢!”水木常的言行举止不浮躁不夸张,看上去是个认真的人。而宋伟贞就是看中了这分认真。这世上浮夸的人还嫌少吗?留下他,倒可免去了一日三餐的许多操心,还可省却了三姑六婆八大姨无休止的骚扰。一举数得,岂不妙哉!
“钱妈,去备些酒菜,让我来款待水公子!”
“爹啊,何不让水公子大显身手,我们也可大饱口福啊!”宋习之笑眯眯的。
“习之!”宋伟贞不悦地说道,“水公子初来乍到,怎可初次见面就支使人家?”
“宋老爷不必这么客气,叫我水木常就可以了。再说,水某本就是前来帮厨的,您当我是一般的下人便成了。”
宋伟贞越发满意,这孩子懂进退知礼仪,相处起来必定容易,真是上苍有眼呀!
“像木常这般的人才,拿你当下人岂不辱没了你?你我就朋友相处吧。”宋伟贞带着水木常步人饭厅,“钱妈,饭菜好了没有?”
“来了,老爷!”钱妈将托盘放到桌子上,“素炒青菜、红烧狮子头、南京酱鸭,蛋汤随后就上。”
“来!让我先尝尝!”习之伸出筷子,“钱——婆婆,怎么这么甜啊——”宋习之皱着一张俏脸。
“不好,又把糖当盐了,老喽——眼神不行了。老爷,你不要怪我,我这就重新去做。”钱妈颠颠地微驼着腰。
“不用了,钱妈你下去歇着吧,这一顿大家都凑合着吧。明个儿再尝木常的手艺。”宋伟贞抓起饭碗,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气概,“吃吧!习之,别愣着,吃啊!你不吃,钱妈会伤心的!”
“哦!哦!”宋习之小心翼翼往嘴里送饭。
水木常的脸僵在那里,半晌才回过神来:“这位钱妈,目力如此不济?”
“对啊,”宋习之快人快语,“不然还用得着请你吗?”
“啊——”水木常稚气未月兑的脸庞显示着惊讶、失望……
“怎么啦?”宋习之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就将就着吃点吧,不然待会儿肚子可受不了。”
水木常哼哼哈哈地胡乱答应。
惨了!惨了!死了!死了!死定了!惨翻了!当初是听说宋家还有个老厨娘可以帮忙,他才来的,可是谁又料得到这钱妈几乎丧失了做菜的基本功?
而他,水木常,没了师姐的帮忙,根本就无法做出一道完整的菜来。
欲走?怕、怕一出门暴露了身份会遭到师弟的毒手。
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呀!
宋习之一如既往地逗父亲开心,曾几何时,水木常也是如同这般地同师父、师姐、师弟戏耍,共享天伦之乐啊!
罢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
“水木常,今天中午你打算做点什么菜?”宋习之晃到厨房来参观,实在是对做菜太感兴趣了。虽然她的手艺时常令父亲大皱眉头,不过这所有的艰难困苦都挡不住宋习之对烹饪的热爱。
“昨天我看钱妈的金陵酱鸭做得不够地道,所以我也打算做这个菜。”水木常尴尬地搓着手。宋伟贞对他很是宽厚,早餐是些简单的粥呀点心呀之类的吃食,这些都不劳他动手,自有钱妈去做。
他只要做中晚两餐就可以了。
但是——
“真的吗?那我也要学,可以吗?”宋习之兴致勃勃,“你不会怕我偷了你的手艺吧?”
“怎么会?”水木常嘻嘻哈哈。
“那,”宋习之做了个“请”的动作,“开始吧!”
“在中国美食文化史上,金陵鸭文化源远流长,可追溯到春秋战国时代。那我今天要做的这道菜有很多配料:鸭肉、酱油、黄酒、鱼汤、白糖、盐、葱、姜、八角、桂皮。咳——”水木常的额角渐渐潮湿,“酱鸭口感鲜香、回味甘爽。”
“然后呢?”宋习之收起笑容,盯着水木常额头上的汗珠。
“然后,然后……”水木常低着头看着一桌子的锅碗瓢盆,无从下手。
“然后,然后,”宋习之冷着脸,“昨天我就觉得你有些不对劲,你不会是个只会夸夸其谈的绣花枕头吧!”
水木常的头再向下低一点。
“快说!你是不是见我爹善良、见我年幼无知,所以妄图算计我们父女,夺我家产、霸我为妻?”“年幼无知”的宋习之咄咄相逼。
“事情不是这个样子的!”水木常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什么?”宋习之吼他。
“事情,事情,”水木常可怜兮兮地抬起脸,“事情不是这样的——”
“你,别哭呀!”宋习之一下慌了神,“你哭什么?你看你一个大男人,好端端地哭了起来,这成何体统啊?”
“啊——呜——”水木常索性一坐到椅子上扯开嗓子拼了命地哭起来。
“别哭了你!”宋习之忽左忽右地围着他打转,“有什么话你好好说嘛!有什么委屈也尽避道来!你光哭顶个屁用啊?”
“呜——呜——”水木常泪流不止。
“行了!别哭了!一会儿召来我爹,一定又要埋怨我,说我欺侮了你!”宋习之急得用手拍头。
那厢,水木常仍旧是号啕大哭。
一抬头一扫眼,宋习之抓起抹布就往水木常嘴里塞。
“嗯!嗯!”水木常扭动身子,好脏啊!天哪!这个小丫头疯了吗?
“别哭了!再哭我还用抹布堵你的嘴!别哭,知道吗?”宋习之威胁道。
水木常连连点头。
“你还哭不哭了?”
水木常赶紧摇头。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宋习之笑着说风凉话。
水木常急忙冲到水缸边,一遍又一遍地漱口。暂时丧失了说话功能的水木常只能以双眼来表示他熊熊的怒火。
“看什么看,没看过——”宋习之原打算说“美女”的,想一想觉着不妥,便改口,“名门淑女吗?瞧你那傻样!”
水木常正要反唇相讥,突然灵机一动,“原以为宋老爷仁善、宋小姐可亲,必不会如外面传闻的那般凶狠。谁知这不过是我水木常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罢!罢!罢!天下之大,岂无水木常的容身之地!我这就去拜别宋老爷!”语毕,抬腿就走。
“喂——”宋习之横到他面前,“你真的认为我很可爱啊?”
面对一双期待的眼眸,水木常故作姿态地昂起头:“原来是这么以为。见面时见你爹叫你习之,嗯,我就思量这‘习之’必是取自‘学而时习之’吧。”
“你猜得一点不错!”宋习之仰着脸看他,十六岁的她童性未改,一见有人说中了她名字的寓意便欢喜起来,“当初爹和娘就是希望我能够学而时习之,做个才女!”
“可是呢,你却凶巴巴地对待我这个身世飘零的可怜人,让我饱受心理与生理的双重打击!”水木常眼圈一红又要掉泪。
“这样吧,你别走了。我来弥补你吧,那个,比方说,帮你做点什么事呀。你说呢?”宋习之可爱地皱皱鼻子。
“这样啊?这个嘛,让我考虑一下!”心里早就乐翻了的水木常模模自己的下巴。
“你看你留下来挺好的,反正你去别处也要帮人做饭,不如留在我家。我爹的为人你是知道的,我待人也很好啊。”
“是吗?”从鼻子里哼出来的声音。
“因为总有人算计我们家嘛,我以为你也是那些人中的一个。再说,谁叫你表现得那么心虚呀!”宋习之扮个鬼脸。
水木常心口一紧。他干干地笑道:“是你凶我,我才害怕的。其实,我知道,你是怕你爹怪你赶走我才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