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坚强的,也因此不能回头。
即使她在这一夜遭遇了难堪,她也没有真的出声喊过他,奢求他的存在。
她只愿在心中最幽微的角落默许自己的软弱,因为她是骄傲的魏紫。
姚黄将她心思里的百转千折尽瞧眼底。他知道魏紫动摇了,而这正是他所期盼的,他的目的。
他该高兴的,那么……为什么现下心中只余叹息?
从她眼里,他忍不住与她一起想起了千百年前的烟云尘埃,短短的须臾片刻,脑海闪过的是一幕幕他与她的相聚分离。
还记得从前魏紫看他的神情,目光是那么天真而专注,像虔诚信仰著什么……
心头忽然像被什么哽住似的,他此番来,对她说了好多,但好像有件事比能否渡化她更重要,他却不曾因为真心而出口。
“紫……”他想打破沉默,出声却只成一个软侬的音节。
“嗯?”她察觉到异样的氛围,抬头,视线与他相接。
远方传来鸡啼的声音,窗外的天,有些白了。
“你想说什么?”她轻声问,只觉得心儿怦怦跳,有一种莫名的迫切与期待。
“我……”说些什么?他一怔,还是移开眼,转头望天色,“天快亮了。”
“是啊……”闻言,她喃喃,却很快打起精神,“后来黄喜和紫姑怎么了呢?”
“后来……”他收拾心神,时间对他来说好宝贵,不容许再浪费,“黄喜后悔不已,悲愤得找石人拚命。他听了紫姑的指点,拿利斧将石人的头劈开,顷刻问,出现一道闪光,接著一声霹雳,将石人击得粉身碎骨。但黄喜肚中的珠子却像火焰一般烧起,只得纵身跳入泉水中,被水吞没了——”
他说到此,顿了顿。在清晨的宁静里,她的抽气声隔外鲜明。
“黄喜就这么死了吗?紫姑呢?”
“你觉得呢?”他不答反问,“若你是紫姑,你会怎么做?”
“我……”魏紫心中也有几分明白。她垂下眼帘,“我会和他一起跳下去。”
“故事中的黄喜死了,紫姑也的确跳了下去。”听到她的回答,他并不惊讶。
“你觉得这样的故事完美吗?”
“不完美,却动听。”片刻沉默后她启齿。该是她心中信仰的爱情模样吧?“比较起黄喜死了,紫姑活著——”她忽然收口。
“却也可能是黄喜活著,紫姑死了。”他接下。
“这……”她楞了一下,抖然起身。
“紫!”他急急伸手紧紧握住她的,不让她逃开,“现在我们都活著,我们不要当黄喜与紫姑,我们或许能有更好的可能——”
“还会有这样的机会吗?”她打断,可以抗拒他的手掌,却转开脸,望向开始清晰的街。姚黄见她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猜得见她的神情。“我一身罪孽啊……”
“不要骗我!”她突然转过身,眼神是他不曾见过的灼烈;蓦地,她扑进他怀里,“告诉我你对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你再说一次我就相信你……”
第五章
天大白。露水莹亮,而昨夜的是非皆消弭在晨光之中,未有定论。
那是由於风中送来仲夏的花信,挟带著惊愕与危机。
姚黄伫立在上风之处敛袖聆听使者的急报,尔后沉了脸色。
她从姚黄的忧色中略微了解了景况,那也是她第一次明确地认知到,除了他们的感情之外,姚黄仍有必须去尽的关心,不仅仅是她在花会上嘲讽的神仙虚名。
魏紫不再追问之前的答案,她泰然自若地比姚黄早踏前一步,见姚黄并未意会过来,才又回身抛来一句疑问:“难道此刻不是救花如救火?”盈盈一笑。
姚黄展开别后难得一见的微笑,然后两人的身影并肩,犹如千年前的往昔。
洛阳城郊。茅屋一幢,竹篱三两,想来这儿的主人很懂得养花的情趣。从屋外虽看不见养花的痕迹,但那扑鼻的芬芳却瞒不了人。而花不养在前园,则可见主人虽爱花,却非因洛阳花贵而谋。养花之於他,是一种自娱的雅致心情吧。
魏紫暗自沉吟,而后对姚黄道:“既然知道祸源出在哪里,你打算怎么做?”
“这件事虽然可以用术法解决,但毕竟是人间之事,我还是从旁协助为好。”
“那么,你去敲门吧。我们是求宿的迷路客旅呢。”
姚黄“咦”一声,随即明了。他上前叩击门扉,一位老翁应门而出。
“老丈,我们在这附近迷了路……”不待他说完,门又当著姚黄的面甩上。
魏紫轻笑,看来这位老丈并下卖牡丹仙的面子啊。魏紫上前,同样是那位老丈来应的门,恬然揖礼,“先生以牡丹为妻,闲鹤为子,这份风骨好生令人钦佩。”
老人顿了一顿,而后不以为然地回答:“小泵娘哪只眼睛看到这儿有牡丹闲鹤了?”鼻嗤一气。
“先生房舍四周香气氤氲,如此浓郁而不显艳俗的芬芳,唯有牡丹。但时下已非花季,犹能养有如此香气的,非绝品的豆绿莫属了。所以我道先生乃牡丹的知己,能令豆绿也为先生倾倒。而有这分能耐,岂不是连仙鹤也仰慕先生风采?”
“呵呵!姑娘年纪虽下大,见地倒广。不过老朽养的花是不卖的,即使你能言善道也不能改变什么……”
“先生误会了。我们的确是迷路偶然经过,这附近除了先生的住所之外鲜少民居,再加上仰慕先生府上的牡丹花香,所以才冒昧拜访。”
“哦?”老人略微打量魏紫,以及她身旁的姚黄,确实不像过去那些来烦他的牡丹牙郎,这才拉大门缝,让他们两人进到屋里来。“小娘子说话伶俐,你家宫人就没这么精了……”老人招呼上两杯茶,一边动作一边唠叨。
爆人?魏紫脸色染上一抹潮红,正要解释,却听见姚黄早她开口:“先生教训得是,”一脸受教的样子,“要不是有她帮衬著,只怕晚辈待人处事,都要得罪不少人。娶妻如此,是晚辈的福气。”然后笑意盎然,向魏紫报以一抹深色。
魏紫心中打了个突。他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他没法斩钉截铁地给予她承诺,却可以将这样的话说得流利——魏紫但笑,霎时不明白自己的执著何义之有了。
“先生隐於郊野,又得以与所爱的牡丹相伴,才是真正的好福份呢。”她容颜徘红,不敢再看姚黄,害怕戳破自己甜美的想像。
“呵,养牡丹老朽也有烦恼事啊……别提这个扫你们的兴,你们暂且安顿,后院出去就是牡丹圃,我多半待在那儿,你们若要任意看看牡丹就过来。”
“打扰先生了。”老人离开,带上了门。魏紫一杯茶放上唇畔,浅浅尝著。方才的误会造成了某种奇异的氛围,余下他们两人独处时,一时倒不知如何开口了。
她有些局促地将临时施法变出的包袱放上房内唯一的床上,思索著要说些什么,脑中只余方才老人临走前的话。
“看来——”
“看来——”转头打破沉默,恰恰与姚黄的话对上,两人眼光接触,愣了一下。
“你说吧。”
“你说吧。”又异口同声。两个声音相叠,听起来似是相同的频率,荡进两人心中。这回,魏紫与姚黄相视笑了起来。
“还是你说吧,我想我用不著讲,你要说的都和我相同。”魏紫摆摆手,浅笑。
“嗯。”姚黄也笑,“你要说看来虫怪已行动,所幸我们来得不迟,是吗?”
“而你要告诉我,白日它大概也不敢作孽,今晚才是我们必须小心的时候?”